“我还以为我此生再也喝不到这白云酿了。”

欧冶潭那原本有些萎靡的神色,在闻道这阵酒香之后明显精神了许多。

“其实我也没有多少了。”

李云生拿出两只大瓷碗放在桌上,然后小心地一碗一碗的斟满。

“你怎么连碗都随身带着。”

欧冶潭接过那碗酒,打量了一眼这只青瓷酒碗笑问道。

“我没有家了,这些东西,也只能随身带着。”

李云生笑着端起那碗酒,这原本是一句令人有些感伤的话,但他说得十分豁达跟自然,神色没有半丝愁苦跟哀叹。

欧冶潭也是有过儿女的人,眼前这青年人的从容,却让他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特别是那一声“我没有家了”。

不知不觉中,他对眼前这青年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第一碗酒,你觉得我们该敬什么?”

欧冶潭没有继续刚刚那个话题,而是端起酒碗看着李云生笑问道。

他此时的神色,全然没有把李云生当做一个后辈。

“这一碗就敬您孙女青萝吧。”

李云生想了想然后道。

欧冶潭闻言怔了怔,随机“哈哈”大笑道:

“敬得好,敬得好,这一碗就敬青萝。”

说完就见笑得眼角快要溢出泪花的欧冶潭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很显然欧冶潭,听懂了李云生的意思,这一碗酒表面上虽说是敬“青萝”,但实际上敬的确实青萝身后的“善良”。

“善良”二字在这礼乐崩坏之世虽然不能让人长生,但你却不能否认,在这污浊之世,这份善良比任何事物都要璀璨耀眼。

所以“善良”可敬。

一碗酒下肚,欧冶潭只觉得这甘冽的白云酿,如同旱地甘霖霎时之间便开始一点点地滋润他那快要油井灯枯的身体。

很显然,这白酝酿也是因为李云生看出了他身体的状况,特地拿出来给他喝的。

“没想到才一见面,我就欠了你两份情。”

欧冶潭放下酒碗苦笑了一声。

李云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然后拿起酒坛,再次小心地斟满两碗酒,一滴也没有撒出去。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仙盟一直在通缉的秋水余孽对吧?”

欧冶潭盯着李云生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

白酝酿酒劲非常大,一碗酒下肚他已经面颊微醺,

“没错。”

虽然被猜出了身份,但李云生依旧面色波澜不惊。

其实自从他决定了要来找欧冶潭,就没打算向对方隐藏身份。

“那这一碗,敬秋水。”

欧冶潭举起酒碗,一脸严肃地看着李云生道,李云生表明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态度有任何变化,好似早就猜到了一般。

“敬秋水。”

李云生也举起了酒碗,两人随即相视一笑,然后同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十年了,我头一次这般痛快!”

欧冶潭一面眯着眼感受着白酝酿上涌的酒劲,一面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子开心地大喊道。

“秋水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但到底是秋水哪一位门下的弟子,让仙盟阎狱联手追捕了十年却一无所获,我却始终猜不出,不知道小兄弟能否一解老朽心头之惑?”

撑过了这一阵酒劲,他抬头看向李云生问道。

对于李云生的真实身份,只有仙盟跟阎狱少数人才知道,就算从那虚像中看过战斗当日战斗情形的,也只有几个世家知晓,而且很快就被仙盟严令封锁了,所以现在寻常修者还真只听说过秋水余孽,并不知晓其具体身份。

“我本名李云生,师父就是酿这白云的人。”

李云生手指在碗口边缘划动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开口道。

“你……居然是杨老头的弟子。”

欧冶潭闻言一脸惊喜,因为他年轻时去秋水做过兵器与仙粮交易的缘故,杨万里是秋水少有的几个跟他有过交集的人。

“我只当这那戏耍了整个仙盟跟阎狱的弟子,不是出自凌霄阁就是出自玄武阁,没想到居然是杨老头教出来的弟子,快哉,快哉!”

他一脸兴奋道。

对于欧冶潭跟师父杨万里曾经有过交集的事情,李云生自然并不知情,不过能够遇到师父旧识也算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两人随即又互敬了一杯。

“欧冶老前辈,可还记得一柄名叫青鱼的剑?”

几碗酒下肚,李云生也没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自然记得,那是我老祖宗欧冶鳞生前铸的最后一柄剑,剑成之后应该是赠予了你秋水的前辈常念真人。”

欧冶潭一听到青鱼的名字,脸上酒意顿时全消,他对于出自欧冶家的名剑,每一柄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后来常念真人被阎狱所害,青鱼的消息也就断了,小友难道知道青鱼的下落?”

欧冶潭有些好奇地问道。

“秋水那场祸事之前,青鱼一直在我手中。”

李云生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青鱼的两任主人都为人杰,此乃青鱼之幸。”

欧冶潭闻言显得很开心,就像是自己的女儿选道了一位好夫婿一般。

“只是,当日那场大战,青鱼为护我,被那阎狱鬼王所毁……”

李云生有些惭愧道。

“没想到,老祖宗的青鱼……也毁了……”

闻言欧冶潭也是一声长叹。

他倒没有责怪李云生的意思,只是青鱼被毁,欧冶家残余世上的名剑,便当真一柄也不剩了。

“我前些日子得到一夜城的消息,青鱼断剑的碎片在他们手上,这次会在一夜城中拍卖。”

喝了一口就,李云生接着道。

“你想拍下青鱼的碎片?然后重铸青鱼?”

没等李云生开口,欧冶潭便问道,很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李云生的意图。

“没错。”

李云生点头道。

“剑跟人一样,死了便是死了,即便断剑重铸,也不是原来的青鱼了。”

欧冶潭摇头道。

“我知道。”

李云生淡淡一笑。

“但十年前青鱼不曾负我,十年后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流落异乡,无论重铸与否,我都得接它回家。”

他神色淡然地说道。

但话虽如此,听了欧冶潭的话,李云生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青鱼有主如你,是它的幸事。”

欧冶潭闻言叹了一口气,随即一言不发地沉吟了许久,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似的。

眼见这一坛酒快要被二人闷头喝完了,然后只见欧冶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盯着李云生道:

“我……可能没办法重铸出跟老祖宗一模一样的青鱼,但或许可以给你我欧冶潭铸造的最强青鱼。”

就在刚刚欧冶潭沉吟的那一刻。

一个欧冶潭早已放弃了许多年的念头,忽然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他没想到,明明已是垂暮之年的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少年时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