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的夜,实不应该再留他了。

沈从白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拿起茶喝了一口,见林雪芙杵在一旁,也不笑就那么低着头,他还能看不懂这眼色。

突然失笑,把茶一口喝完,这才站了起来。

“侯爷要走了。”林雪芙见他站起这才抬头,眼底难掩喜意。

沈从白:……倒是头一回知道自己惹人嫌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是要走了。”沈从白站了起来,目光看向了床边放着的针线笸箩,他那天瞧过,她的绣功很是不错,便开口:“我正好缺个荷包,黑色,祥云纹的。”

林雪芙:……

这都不是询求,这是直接开口要了。

偏偏她还不好拒绝。

但是她也不想给他绣,毕竟这种贴身之物,若是让人知道是她赠的,那怕是要惹一味腥。

想想,幸好他没有提了时间,就……拖着吧。

林雪芙如是想着。

第28章 羞人的梦可是她为什么会做那样子羞人……

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件件桩桩都是扫兴头的事情,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气到了还是累到了,隔日就病下了,请了大夫过来,拿了药调理着。

年底将至,府里的事儿也多了起来,林雪芙每日早晨会去静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再侍候老太太用了早膳吃了药,然后下午就过去二夫人那儿帮忙。

每日里忙碌,但是夜里的梦,也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着,倒是把前世的事情都理清了。

郁结,悲伤,愤怒,痛恨,不安,许许多多的情绪,也随着这渐来渐冷的冬日而激发起来。

她梦见上一世的林仙之在她逃出沈府后捉她回去的情形。

彼时,林仙之已经是世子夫人,锦衣华服,身边呼前唤后。

在送她回沈府的路上,她高傲地对林雪芙说道:“林雪芙,认命吧,你命中注定就是个可怜命,便是回了尚书府又如何呢?好好做你的沈家娘子不是很好?”

彼时,林雪芙双手被缚,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瞪着林仙之:“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仙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就是我人生的污点,有你在,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的身世!提醒着我不是尚书嫡女!”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坏得如此理直气壮,明明是她抢走了她的人生,可她却说,是自己是她的污点??

真真是可笑!

林雪芙一想到林仙之当时那一张得意而张扬的脸,只觉得恨极。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小菊:“你去打听一下,那崔家大姑娘,最近总共来了几次?这两日可有来?”

崔淑柔那日过来参加了老太太的寿宴时没有见着林仙之,后来又来了几回说是想找林仙之赏画,但都让老太太叫人给打发走了。

林仙之被禁足,对外只是称病,但林雪芙总觉得崔淑柔突然来得这么勤,只怕是看出了些端倪了,只不知她如果当真看出端倪,却还如此殷勤,是为何?

她记得,崔淑柔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而且林老夫人也曾说过,崔淑柔这种女人,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林雪芙倒是很赞同老太太这个看法的。

小菊性子活泼嘴儿甜,来了林府很快就跟府里的下人打做一团,不一会儿就见她打听了消息回来。

“姑娘,我刚问了看门的人,崔家大姑娘自打老太太寿宴后,几乎是隔日来一回,今日早晨才来了一趟,下人按着老太太的吩咐,只说二姑娘病重不宜见客,那崔大姑娘便说后日再来看望。”

林雪芙点了点头,微微垂眸,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今日的天气极好,暖暖的冬阳洒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恨不得搬个大摇椅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她让小菊拿了件氅衣披上,而后就前往静安堂了。

去的时候江嬷嬷正在给老太太汇报着府里的事宜,林雪芙笑盈盈打着帘子进去,一边解下氅衣,一边笑着喊道:“祖母,今日外头的阳光格外暖和,雪芙陪您去院子里晒晒吧!”

“你有这心就好,只是我这副老骨头,眼下可动弹不了。”林老夫人笑着看她。

林雪芙贴心又周到,最近更是早中晚三餐地过来问安侍候,这份孝顺劲儿,老夫人也着实记了心里头,对她渐渐也亲厚了些。

老太太虽只是心情郁结,但是下边的人不敢怠慢,各种补品汤水流水般不停,屋子里药味熏人。

“那雪芙陪您坐会儿。”林雪芙笑盈盈地坐在了一旁。

江嬷嬷则是继续给老太太说着府里的事情,林雪芙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不插嘴。只是当江嬷嬷提到崔大姑娘又来了的时候,她才开了口:“有句话,雪芙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事情你说。”

林雪芙一副迟疑犹豫,看着林老夫人,而后才缓缓说道:“我觉得总不让二姐姐见客也不行,祖母慈心,一派真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一帮晚辈们,但是外人不知,若是因着这些事情惹得外人对祖母猜疑,引来风言风语便不好了。”

林雪芙太明白自己面前这位祖母了,在这位祖母的心中,亲情,其实是最最次一位的,而她的好名声,却绝对要排第一的。

果然,一听到事关名声,林老夫人果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那依你看,应当怎样做才好?”

“我觉得既然对外是宣称二姐姐病了,那么见还是得见人的,尤其是崔大姑娘来了好几次了,不让说不过去。只是见也得是按着咱们的安排见,祖母您可以找两个人警醒的人陪着二姐姐,最好是让江嬷嬷或者桂嬷嬷在一旁看着,这样二姐姐也不至于说了不当说的话。”

说到这里,林雪芙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我回头让人把二姐姐从前房间里摆放的物件送回去,至少不能落了外人口实。”

“你考虑得很周到,那便按着三姑娘说的去办吧,这事由江嬷嬷你去做。”

“是,奴婢回头就去安排。”一旁的江嬷嬷连声应着,还不忘记夸了一句:“到底是老太太的血脉,咱们三姑娘年纪轻轻,瞧着就有几分老太太的周全睿智。”

江嬷嬷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一番话下来,即把林雪芙夸了,又把老太太也给夸了,也顺带着让老太太越发喜欢林雪芙这孩子。

毕竟哪个年长的,都希望有个肖像自己的晚辈,何况林雪芙瞧着好看又乖巧听话。

林雪芙温柔一笑:“我不及祖母一分呢,以后还得祖母多多教导,若能学到祖母一半儿,我这辈子也就受用了。”

“瞧这孩子,说话都好听。”林老夫人开心地笑了。

也不知是真心想教导还是难得来了兴致,便与林雪芙聊起了京城里各家的事情,还悄悄地给林雪芙提了几家合适的人家。

林雪芙也果真认真地听着,只是听到提着这些儿郎时,娇羞不语,其他时侯总会添话一二,祖孙二人就这么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老太太说是累了,林雪芙这才侍候着她睡下回宜青阁。

二婶那边无事,天又冷,林雪芙早早便叫人备了晚膳,还特意让环儿与小菊把花厅的门关上,打算主仆三人一同进膳。

其实从前在白家时,因着也没有人管,三人时常一同进膳,只是来了林家,规矩多了,就是林雪芙叫了,环儿与小菊也总是不肯的。

“坐吧,快腊八了,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咱们主仆好长时间没一起吃了。”

“姑娘你自个吃吧,我们看着你吃就开心。”小菊在一旁羞涩地挠着头,却是不肯入座。

“是啊姑娘,你自个吃吧,府里对下人不差,我跟小菊的伙食不比您差多少。”

“也不是差不差,就是想着跟你们一同吃。”林雪芙抬头,笑盈盈说着:“之前是因为我在林家还未真正站稳脚跟,怕让人瞧见了不好,眼下虽不算站稳了,但到底是有了几分踏实。”

“我跟小菊知道姑娘没把我们当下人,我们心里都很感激,但是姑娘,您疼咱们,咱们也疼您,我们不希望您因为我们而让人诟病没规矩。”

林雪芙看着两人坚持,心里感概。

她记得上一辈子,小菊和环儿到死前,都对她死心塌地,只可恨那个时候的她自身难保,更逞能保护她们。

想起最后两人死前被板子打得血染衣裙的模样,她眼眶便酸涩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回过劲儿。

她轻轻地笑了:“那好,那我赏你们些银子,你们去光顾一下袁老板吧!”

“谢姑娘赏,奴婢老早馋袁老板那儿的水晶蹄子了。”小菊也不客气,笑嘻嘻就接了。

“你个馋猫子!”林雪芙打趣了一句,便自己吃了起来。

像这样的时光,在上一世入京后,是多么地奢侈。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她总得活出个样子,莫辜负了天爷的大恩大情。

夜里风渐停了,雪倒是簌簌地下着,不一会儿就把才扫出来的院子给盖上了一层雪,窗外有脚步踩着落枝的声音。

雕了团花样的雕窗被从外缓缓推开,一阵冷风吹入,林雪芙停下了手里的绣针,就见那男子从窗外跃了进来。

他有好几日没有过来,林雪芙听到动静的时候,心下是一阵激动,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期待他的到来,于是又悄悄地掩下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一副淡定地看他:

“侯爷。”

沈从白应了一声后就快速地关上了窗。

再回头的时候,目光就看向了她手上的绣绷,上面是一面绣了大半的淡粉色帕子,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针线笸箩,那里面是两条绣了一半的天青色帕子,一瞧就是女子之物。

他的眼神微一沉,落在了她的脸上:“我的呢?”

“……侯爷见谅,我没有绣过男子用的荷包,没有祥云的样子,而且眼下手里也没有黑色的布料可用。”林雪芙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再者,这东西一看就是男子之物,若是让人瞧见了,我怕是要落骂名的。”

沈从白随着她的话,脸一点点地黑了下去:“这便是你想了七八日想出来的措辞?”

沈从白虽平时瞧着好说话,但是真冷着脸,却是十分骇人的,尤其是那不怒而威的睿冷眉眼,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把人的内心看得一透二彻。

林雪芙咽了咽口水,还想狡辩:“我说真的。”

沈从白冷冷扫了她一眼。

林雪芙虽有些怕,但还是抬着头,一双盈动水灵的杏眸,还逞强地直视着他,只可惜那不自觉捏着裙子的小手,还是泄了她的内心。

沈从白看着那紧紧地揪着裙子的小手,终是垂下了眼皮,缓道了一句:“罢了。”

林雪芙这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

可真的是太好了。

她实是不想给他绣什么荷包。

林雪芙心想着总不好得罪他太深,于是甜甜一笑问着:“侯爷,我有粟子,您吃吗?”

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的讨好劲儿,笑得眉眼弯弯又小心翼翼,他心底暗暗发笑,她是以为不用绣了吗?

随即道:“吃。”

“我这就去拿。”林雪芙听他这么说,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只要还肯吃她的东西,就是不生气了。

她转身连忙去柜子里取了粟子,捉了一把扔进了碳火里,回头,冲着他又是一笑:“侯爷等会儿,很快就能吃了。”

“嗯。”沈从白目落在她的脸上,她今夜梳了个螺髻,插着的是一枝紫粉色的绢花,精致的脸庞映着碳火,俏丽柔美。

那两片红唇,一张一合间,像极了可口的红果子,引得他喉间一痒,他眼神微微一动,目光便落在了那只拿着钳子翻着粟子的小手。

脑海里,便又忆起了那个近日缠绕着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