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浅夕噎了下,蹙眉喃喃问,“你傻的吗?”

陆离铮嗤笑,凑在耳畔压低了声线问,“那我能怎么办呢?浅浅那么可爱,我哪儿舍得推开呢?”

心跳的频率变速多次,薄红自耳后蔓延,钟浅夕红着脸偏头,去扯开帘布开窗透风。

光柔柔地散进来,给肌肤渡了层柔光,热意只增不减。

“在听什么?”陆离铮懒洋洋地问,同时顺手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杨千嬅的嗓音独特,带有少女式的孤勇。

哪怕是《小城大事》这样的曲调,都难盖过,她低回婉转地唱,“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自你患上失忆,便是我扭转命数的事,只因当失忆症发作加深……再回头,你不许,如曾经不登对。”

钟浅夕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年,眉目宁定而温柔。

过去种种光影瞬闪而过,她又后悔过自己在单曲循环这一首,又多少怀着点儿期待。

可惜根本来不及问他这歌好听与否,车就已经拐过弯,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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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排点数进场,毫无新意地先参观水族馆,北极生物被玻璃罩隔在人造冰山里,由人观赏。

馆里气温低,经验让大家自带外套。

寻旎原本站在自己身旁,忽然挤眉弄眼就跳到了徐鸣灏身边,挑衅说,“我们来聊聊昨天的球赛?”

陆离铮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身边。

场馆以深蓝色调为主,幽暗梦幻,钟浅夕悠悠渡步绕进北极熊的展区。

今天的北极熊不肯配合,藏在一隅冰山后,融入雪色,只有脊背的一点儿灰露出来。

钟浅夕不看熊,她看玻璃水面里映出的自己与陆离铮。

想说真好,今天是我生日,时隔八年,你又再一次陪我过阴历生日了。

希望以后年年生日都能有你陪我过。

可她无从说出口,几次想开嗓都又囫囵地吞咽入腹。

饲养员全副武装的出现在画面里,朝着水中抛投食物,巨大的北极熊耸起,窜入水中“扑食”。

影子被打破,有关了闪光灯的相机声频频响起。

钟浅夕悲从中来。

一时分不清是玻璃里的北极熊更可怜,还是她自己。

陆离铮单手抄兜,闲适地立着,他既不看熊,也不看旁得,目光就光明正大的落在少女的脸庞。

隔了半晌才问,“不喜欢?”

“来得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淡淡答,“就跟你去北海公园不会再看景一样。”

喧嚣和嬉闹在陆离铮开嗓那刻都停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位。

陆离铮似笑非笑地调侃,“我很多个瞬间感觉,你不该是沐城人,该是帝都人。”

“是吗?”钟浅夕笑不出来,平静地反问,她不等陆离铮再答,就转身跑去找季舒白和寻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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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城极地公园的动物表演相当成熟,成熟到基本上每个学生都能熟练背诵剧本,多年如一日的《人鱼公主》,是个海豚王子拯救人鱼扮相饲养员的凄美爱情童话。

钟浅夕她们来的早,占到了最前排,海豚已经被引到了入场区,扭头正对海豚浮出水面黑漆漆的痛苦,莫名读出几分疲倦。

入场池的海水被尾鳍拍大,泛起波澜,钟浅夕阖眸,想起之前无意间搜到的纪录片——《海豚湾事件》。

那时她原本是想找个轻松的下饭剧,名字也和古早浪漫台剧相差无几,打开才知道是动物保护人士冒死非法拍摄的,捕杀海豚实录。

书上说海豚是智商最高的动物家族之一,能在人类的训练下学会许多动作,有着温和友善、活泼好动的性格,屡有救人事件,受到世界各地人民的普遍喜爱。[1]

喜爱到当作困兽,欣赏它被训练出来的痛苦吗?

钟浅夕深呼吸,和好友说了句,趁着灯光幽暗起身离场,顺着通道溜出去透气。

这边分了好几个馆,出去就不能再重进,她放弃动物表演场馆的所有游览内容。

咸腥的海风迎面拂来,钟浅夕眯眼,缓慢地适应光线的明暗变化。

她昂头,就正对上陆离铮的背影,松散的黑衬衫临风,勾勒出宽肩窄腰,暖阳在他周身翩跹。

许是视线过于炙热,陆离铮忽而转身,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下,逆光神色难辨,碧海蓝天给他作陪衬。

须臾间钟浅夕仿若看见神明垂首。

她听见心跳一拍又一拍的催着自己走向陆离铮。

那段距离其实没多长,可她到后来是跑着站定到他面前的,气息难平。

陆离铮眼尾微挑,笑着哄,“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不看了?”

钟浅夕摇头,“不看了,我讨厌动物表演,喜欢该是海阔天空,不是豢养与猎杀。”

“巧了,我也很讨厌。”陆离铮挑着她的发丝,懒洋洋地问,“你喜欢竖琴海豹吗?”

钟浅夕想了想,确认道,“糯米团子表情包豹?”

“是啊。”陆离铮肯定,“我有个认识的姐姐养了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专门为它买了座水族馆,自由自在,唯一的缺点是因为吃好喝好,体重超标,目前正在学习顶球减肥,喜欢的话等你有空,我带你去看。”

他话锋一转,“现在的话,就多看看我好了。”

钟浅夕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那点儿懊恼和无人道生日快乐的沮丧都被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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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隧道自动传送,各类鱼类在深蓝光影下游动,钟浅夕无心看游鱼,她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陆离铮,然后摸着手机,思忖着发出条消息。

(づwど)浅:[放学有空吗?]

陆离铮很快垂眸。

llz:[你约就有。]

(づwど)浅:[那晚上请你吃饭。]

他没再回消息,而是对上钟浅夕的视线,薄唇轻启,笑着答了个“好。”

极地公园的通览时间就三小时,午餐是吹海风野餐,算上回程,到附中也才不到四点,就地解散。

钟浅夕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走向停车场,无比精准地找到陆离铮的车。

这人开哪辆不一定,有时并不张狂,只是车位很固定,很不喜欢换位置。

“先送你回家换套衣服?”陆离铮掐掉烟,懒声调笑,“你这身校服让我觉得自己再做点儿什么不好的事情。”

钟浅夕气鼓鼓地答,“那我回去换。”

仍旧是开不上去的前盐巷,钟浅夕在巷口先下车回家,开门的头一件事是冲进卧室,将柜里的秋季裙子一股脑儿的捧出来,翻着拍笼统的视频,发在闺蜜群里,要好友们帮忙选。

选完了裙子选耳饰,最后是鞋子。

寻旎和季舒白不厌其烦地出主意,最后为她敲了件深红丝绒质地的连衣裙,上身紧身吊带,下身大裙摆蓬松到大腿中央,俏皮可爱,内搭黑色衬衣,小心机的在领口处开了水滴状镂空,露出块细腻的雪白肌肤。

妆容画的仔细,刷睫毛时屏住呼吸,烫出最完美的太阳花,唇色叠涂了三层,用纸巾抿掉多余的,防止沾杯掉色。

最后对镜小心翼翼地用卷发棒将发尾夹得蓬松卷翘,钟浅夕转了两圈,挂上白绒球耳垂,又翻出只巨大的蝴蝶结,夹在发顶。

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光腿神器,钟浅夕选择不穿,她光腿套长靴出门,奔向楼下等她的身影。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夜里邻居们唠家常的石椅上玩手机,被影子压过来,掀眼皮看向她,视线在长靴和裙摆留出的白皙处顿过,笑着夸,“好看。”

十月下旬,沐城夜间气温十度上下沉浮。

光腿是个挑战,可他纵容女孩子爱美的心,不讲半句扫兴话,只是默默地将车里的空调风口都转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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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悦46层景观位,俯瞰黄海和西海湾。

钟浅夕上周就提前订好了,难得撞上秋游放学会早,想要开开心心的过个阴历生日,哪怕得不到任何的祝福也好,也想在这天高兴点儿。

从窗口看出去,海岸线绵延,亚洲最大的城市广场灯火璀璨。

餐布整洁,花瓶有淡雅的玫瑰散着阵阵清香,喜欢的人就坐对面。

八年了,这好像是最最最快乐的一个真正的生日。

两相对望,谁都没先说话,手机屏幕的时间是17点59分,再过一分钟,陆芷萝的视频会打过来,不如等等。

这是很短暂的一分钟,可后来很长时间里,钟浅夕都觉得这分钟像是个噩梦。

陆离铮原本是翘着脚闲散坐的,手机则大大方方的摊在桌面,可视频接通的那一刻,他蹙眉坐正,直接拿了起来。

钟浅夕的心陡然自万尺高空坠落。

陆离铮面色平静,语气寻常,可说出的每个字都犹为刺耳。

他讲,“生日快乐,闻越蕴。”

这个刹那钟浅夕闪过许多念头,最渴望的还是自己失聪失明,她再也听不见后来陆离铮对陆芷萝聊了什么。

兄妹俩其实聊得很少,没再提到别人的名字。

人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时,血液凝滞,唇齿都在打颤,钟浅夕艰难地捱到陆离铮切断视频。

她听见骨骼涩然反映出自己带着鼻音的提问。

钟浅夕在问,“闻越蕴是谁?”

陆离铮面沉如水,苦笑了下,然后很坦然直白的承认,“是我青梅竹马。”

“然后?”钟浅夕盯着他追问。

陆离铮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子,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水色盈润,泫然欲泣。

他喉结剧烈滚动,摩.挲到颈间那块玉牌,到底诚挚地回应,“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她,想过同她共度一生。”

泪盈于睫,钟浅夕做最后的挣扎,她哭腔继续问下去,“所以曾经,指到什么时候?”

陆离铮起身捏着纸,想去拭她眼角的泪,钟浅夕慌乱地别开头,他近在咫尺的手触电般的收回,“四年前。”

所以为什么不是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