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她,沈长明也不想搭理这位兄长。难得两个人能好好地说会话,偏偏有人不长眼,非要来煞风景。

人家来都来了,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只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问道:“皇兄有事吗?”

“你先退下吧。”大皇子有意无意地看了江槿月一眼。

沈长明还没开口,江槿月就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对沈长明道了句“那我先走了”。说罢,她抬脚就溜,走得要多快就有多快,拐了个弯就没了踪影。

看她这架势,还是那副不想和太子扯上关系的老样子。沈长明的嘴角抽了抽,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大皇子却面色不善,开口就道:“我听说父皇对你赞赏有加,说你聪慧过人。”

望着眼前的稚子,大皇子越想越不痛快。自这个弟弟出生以来,就总有人拿他们做比较。

弟弟天赋过人,自己反倒逊色太多。大皇子攥紧了拳头,沈长明现下距清鲤池不过一步之遥,他还那么小,也不通水性,只要轻轻一推……

这么一想,大皇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殊不知,他眼底复杂的情绪被沈长明看了个清清楚楚。

喜怒形于色,还真是个十足的蠢货。沈长明只当没看见,不动声色道:“父皇也时常在我面前夸奖皇兄,叮嘱我多向皇兄学习。”

大皇子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上前一步瓮声瓮气道:“母后病了几日总不见好。你得了空也该来凤仪宫看看。”

沈长明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答曰:“并非是我有意不去,只是不巧,这两日我也病了。这样吧,我再静养两日,就去拜见母后。”

闻言,大皇子满腹狐疑地看着自己面色红润、精神甚好的二弟,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有病。但对方笑得颇为真诚,他一时也挑不出错处。

一阵微风吹过,沈长明望向大皇子身后,忽地一笑,悠悠道:“我听说母后是被御花园中的厉鬼吓着了?皇兄英名盖世,定要活捉女鬼,替母后分忧。”

这会儿,大皇子哪还有心思惦记鬼?他有意无意地又靠近了些,拍了拍沈长明的肩膀,不以为然道:“二弟到底还是孩子,竟信鬼神之说?要我说,那个所谓的女鬼……”

说话间,他目光中的杀意一闪而过,正要抬手将面前的孩子推下池塘,就见沈长明嘴角泛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似是在笑,又似早已看穿自己卑劣的想法。

大皇子心思一乱,一时进退两难。正当此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凉飕飕地来了一句:“是不是我这样的女鬼呀?”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左肩,阴冷的气息悄悄钻入了他的脖颈。

这变故突如其来,大皇子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口中发出了惊恐的怪叫声。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鬼是什么模样,脚下一滑,打了个转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里。

看起来大皇子也只有嘴皮子厉害,实际上和他母后一个样,胆子小的很。

江槿月夸张地叹了口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我可没碰着他,但愿他别赖到我头上。殿下,咱们要去救人吗?”

“你放心吧,他会水的。”沈长明漫不经心地答道,望着在水中扑腾的大皇子,他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二人的注视下,大皇子狼狈不堪地游上了岸,面色不虞地盯着江槿月,终是没忍住,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还冲她扬起了手。

江槿月后退一步,站到沈长明身后,笑眯眯道:“今日天气虽好,大皇子也不该在御花园中戏水,被人看到了多不好啊。”

她竟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嘲讽自己,大皇子登时怒了,哑着嗓子质问道:“你!德妃娘娘宫里的丫头就是这般模样?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说话间,大皇子越想越气,只想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拉去挨板子。

可沈长明始终稳稳地站在她身前,还很认真地答道:“怎会呢?她是世间一等一的机灵姑娘,多可爱啊。”

“英雄所见略同,殿下果真慧眼识珠。”江槿月“厚颜无耻”地自夸了一句,横竖有人给她撑腰,她底气十足。

大皇子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这么能一唱一和的人,又不能随意责罚人家的宫女。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猛地拂袖背过身去,恨恨道:“我这就回去将此事告诉母后!哼!”

这说起话来都带哭腔了,大皇子还真是被气得不轻。明明是他先动了害人的心思,反倒还委屈上了,真没天理。江槿月看也不看他,冷哼了一声。

“恭送皇兄。”沈长明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又瞥了江槿月一眼,见她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仿佛有心事。

直到江槿月双唇微张,小声嘀咕了起来:“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还想把我支开?做梦!不知道勤能补拙,尽知道嫉妒自己兄弟?不好好学文习武,只知道动歪脑筋。倘若这种人登基为帝,只怕咱们大凉就要折在这一代了。”

她一个人喋喋不休了许久,甚至没一句重样的。沈长明不由汗颜,心道虽说人家不地道,但江槿月还真是很记仇。

他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生怕又惹她不高兴,只能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说多错多,还是少说为妙。

江槿月说痛快了,见他神色古怪,不由蹙眉道:“你也是,他现在可比你高了一个头还不止呢,你也该防着他点。”

见她一本正经地怕自己被淹死,沈长明忍不住笑了,无奈道:“你是关心则乱了。别怕,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自己还在这替他鸣不平,人家倒是笑得挺开心。江槿月一时有些发蒙,下意识地反问道:“关心则乱?你没看到他方才那个样子吗?”

“是吗?可我也会水啊。你怕什么?”沈长明冲她扬起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慢条斯理道,“别担心,我可不会让你守寡。”

这种话从一个孩子嘴巴里说出来,要多诡异就多诡异。

“……莫名其妙。”江槿月沉默良久才挤出来四个字,见对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她只得故作潇洒地背过身去,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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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长明的恋爱小课堂:

1.下棋不能让着对方,要尊重对手。

2.祸水东引jpg.

3.惊天动地的情话之“不会让你守寡”。

判官:……你们怎么看?

城隍:没救了,枉费我一番好心。

黑无常:笑死。

白无常:这话说得不对,咱们应该是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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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六日

今夕中秋, 一轮满月平分秋色,宫中披红挂彩,总算冲淡了笼罩整座皇宫的愁云惨雾。

八月十五, 正是人间好时节。江槿月与一众小宫女坐在阶前,她们几个不必去中秋宴, 主子也不在宫中, 一时无所事事,索性一道赏月闲聊, 也算是“阖家团圆”。

几人原是图个热闹,谁知越说越愁,一个个都长吁短叹了起来,一会儿说“想家”, 一会儿又说“宫里无趣得紧”。

据莲儿所说, 这就叫触景生情。

“我好想我爹,我都好些年没见他了。”莲儿眼泪汪汪地感叹道, 挽着江槿月的手说她爹做的枣泥糕堪称一绝, 若有机会定要带来给她尝尝。

见莲儿心情不佳,江槿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以示安慰, 毕竟她实在不懂什么叫父女情深, 无法感同身受。

莲儿的话语带有极强的感染力,璇玑也长叹一声,泪光盈盈道:“我也想我小妹。我入宫时,她还那么小,只知道拉着我咿咿呀呀地哭。唉, 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江槿月心道,其实我也不太懂姐妹情深, 而且我的妹妹真的很爱笑,从未见她哭过。

这么一想,她忽然发觉自己才是最该叹气的人,大过节的连个能记挂的人都没有。

冉语始终低垂着头,还是那般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声不吭,满目哀愁。莲儿见她魂不守舍的,便劝道:“冉语,要不然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吧?你总这么拖着不是个事儿。”

此话一出,众人均点头称是,冉语却十分固执地拒绝道:“我只是一直做噩梦,请太医来也没用。”

江槿月端量了她一番,神情严肃地问道:“还是你上回说的那个梦吗?”

“不全是。我还梦见司黎被很多鬼拖走,他一直在催我快跑。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冉语一脸落寞,望着众人担忧的目光,哽咽道,“我竟觉得这不是梦。我是不是疯了?”

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可她却无能为力,或许才是她痛苦的根源。江槿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几乎可以肯定,冉语就是将九幽令给她的小宫女。

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只有冉语会做噩梦?为何其余人都无异样?难道她梦到的那些,真的是她和司黎的过往?

她记得沈长明说过,魂魄会在幻境中忘却自我,所以冉语是个例外?

前些日子她满心都是巫蛊祸,直至今日才想起九幽令来,越想越觉得古怪。

那两个宫女是如何逃脱幻境的?虽说那块九幽令是赝品,但冉语既将它交给自己,总有其理由。

可惜,现下问也无用,冉语的记忆支离破碎,只怕她也说不明白。只能等离开幻境,再试试招魂了。

江槿月抬眸遥望素月,那滴血泪隐匿于清辉之中,相伴在侧、如影随形。

自九幽令现世,她先是挨了王芷兰一剑,又被这玩意儿稀里糊涂地拖进了幻境,就没一件顺心事。

相较于缚梦,她现在还是更想将九幽令掰成两截。地府的珍宝?一个害人不浅,一个只会装死,没一个好东西。

“你就别瞎想啦,司黎不是好好的吗?当然只是梦了。”璇玑温声劝道。

“是啊,世上哪里来的鬼?”莲儿说罢,见众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又笑道,“皇上已经请道士来做过法事,又把淑妃娘娘葬入皇陵了。再怎么说,今后也该是太平日子了吧?”

皇上就这么把淑妃娘娘葬了?也不再查查她的真实死因吗?江槿月心想,看来此事真要不了了之。

巫蛊也好,鬼魂也罢,皇上从未给过淑妃娘娘一个交代,只是草草结案罢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唉,淑妃娘娘她……”江槿月刚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听得一阵脚步声自院墙外响起,朝着正门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辰,想来是德妃娘娘他们回来了,宫女们赶忙起身迎了上去。

无人察觉到,正殿旁的角落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抬起脸来,死死地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满脸哀怨。

不多时,德妃和沈长明携一众宫女太监们有说有笑地踏入前院,仿佛有什么大喜事似的,个个欢天喜地的。德妃眉开眼笑,一边走着一边打趣道:“长明方才许的愿望真是出人意料,也是有趣。”

德妃娘娘这么一说,她身后的两个太监不由偷偷发笑,沈长明却不以为然地答道:“只是胡诌的,做不得数。”

想来是沈长明在中秋宴上又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倒也符合他的性子。江槿月并未多想,莲儿大大咧咧地问道:“殿下许了什么有趣的愿望?”

闻言,德妃神秘一笑,正要作答,沈长明有意无意地看了江槿月一眼,沉声道:“母妃,儿臣先回书房温习功课。”

“好孩子,记得早些歇息。槿月,你也看着他点,莫要叫他看坏了眼睛。”德妃转过脸来叮嘱道。

“是。”江槿月点点头,应得飞快,心道其实这几日他就没认真看过书,哪里能把眼睛看坏呢?

二人一前一后地步入书房内,她轻轻关上了房门,见对方还是故作深沉的样子,止不住好奇地问道:“殿下,你许了什么愿望?”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才答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无非是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愿我自己名垂千古罢了。”

这确实没什么稀奇的。江槿月撇了撇嘴,想起方才众人笑得神神秘秘的样子,奇怪道:“这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谁不想了却天下事,赢得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