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晨间, 天光却暗淡, 风中带了泥土的气息, 半空的云压得有些低。不多时便细雨落下,沈羽靠在门边迷迷糊糊的睡着, 被清凉的雨点儿打在面上,蹙了蹙眉。

疏儿轻轻打开门,瞧着靠在门口睡过去的沈羽,又看看这外头的天色, 不敢作声,转身关上房门,蹲下身子拍了拍沈羽的肩膀,轻唤了一声:“少公……”

沈羽本就睡的浅, 加之这一夜折腾心事浓重,被疏儿这样一拍惊得当下睁开眼睛身子歪了歪,慌忙问道:“怎么了?”

疏儿只道:“少公安心,姐姐无事。只是我看少公靠在这里睡的可怜,此时又落了雨,想让你回房中去。”

沈羽松了口气,抹了抹面上的雨水,揉揉眼睛站起身子:“疏儿睡的可好?”

疏儿摇了摇头:“昨夜的事儿想起来实在吓人, 又觉得突兀, 我与姐姐半宿都是醒醒睡睡, 总觉得心中不安定。不过……”她看了看沈羽, 挤出一丝笑容:“姐姐说, 有姐夫在外头守着,定然无事。如今天光大亮,少公定也一夜没怎么睡,此时我在这里守着,你快去休息吧。”

沈羽听她说与桑洛半宿都不安宁,心中更是担忧桑洛,便是如此就隔着一扇门,都觉得不如守在身边来的踏实,她抬头看了看翻滚半空的乌云,抿嘴沉吟:“昨夜的事儿确实突兀,可咱们此时也无周全计划,纵使形势骤变,更不能自乱阵脚。”

疏儿只道:“少公说的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言罢,对着沈羽拜了拜:“我去准备些吃的,昨夜一夜都没吃东西,姐姐醒来,定然饿了。”

沈羽复又嘱咐:“若有什么事儿,你就大声喊我。”看着疏儿离去,才转而入了房中。瞧着桑洛还在床上侧躺着,似是还在熟睡,手脚极轻的关上房门,却听得一声低声轻唤:“时语……”

沈羽急忙转身,但见桑洛侧着身子,枕着胳膊,正眯着眼睛看着她。沈羽两三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子趴在床头看着桑洛眨了眨眼,接着便是粲然一笑:“洛儿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桑洛抬手放在她的胳膊上,闭了闭眼睛:“半夜之中尽是做些奇怪的梦,扰的人根本睡不安稳。”她呼了口气,轻声问道:“疏儿呢?”

沈羽站起身子坐在床边,理了理桑洛的发丝:“她说你昨夜一夜都没有吃东西,醒来定然饿了。眼下正在忙活呢。”

“她也睡的不安稳,况我也不饿。”桑洛闭上眼睛,满面倦容,听得外面淅淅沥沥之声:“听得淅沥雨声,更觉睡意朦胧。”

沈羽在桑洛说话间俯下身子,轻轻点了点桑洛的鼻尖:“洛儿若是困,那就再睡一会儿。”

桑洛扯了扯沈羽衣襟,闭目开口:“睡不着,心中的事儿太多。便是再困,也睡不安稳。时语陪我一会儿。”

沈羽心头一软,躺在桑洛身边将她搂入怀中:“我知洛儿还在忧心昨夜之事,不过咱们已将那人安葬,想来,也就是白河城中的内事,不必太过忧虑。待得雨停,我沿溪而上,去看看,让洛儿安心。”

桑洛却道:“若你要去,我更不安心。我只是有一事总是想不明白,”她长舒一口气,语带迟疑:“杀人,换衫,又毁了这人容貌,丢入水中。足以掩藏此人身份,可为何还要在如此匆忙之中将双手砍去?这实在匪夷所思不合常理。”

沈羽被桑洛说的心中一惊,又道:“或许,是这杀人之人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担心桑洛再做细想,当下拉了桑洛的手轻轻捏了捏:“人死事了,咱们还是……”

桑洛却忽的身子一僵,反手握住了沈羽的手,坐起身子拉着沈羽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手上的茧子。

沈羽随着她坐起身子,便在她的手指从自己手掌之中摩挲过去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她昨夜猜到的事情本不想告知桑洛,此事自己想来都觉心中隐隐担忧,更况桑洛素来心思细密,为国计深远的性子,便是隐于山水田园之中,怕也无论如何都难以改变。

可冰雪聪明的桑洛便就只是碰到沈羽掌中的茧子,便当下恍然大悟。她知桑洛迟早会猜到,却没有想到,竟会如此之快。

桑洛只道:“时语可还记得,当日在凤羽山之中,孟独带龙弩卫护送牧卓回返皇城。却又留了一队龙弩卫在白河城中。”她凝眉肃目,目光之中闪过一抹凌厉:“白河城中,不止是凌族百姓。更有龙弩卫在侧。龙弩卫常年持弩,手上的厚茧更不同于一般习武之人。”桑洛犹疑片刻,兀自咕哝:“难道此人,是龙弩卫?”

她话音未落,却见沈羽面容忧愁,正满目担忧的看着自己,当下心中便明了几分,自己都能猜到此事,这见惯征伐与一众兵士朝夕相处的沈羽,又怎会看不出来?

“你早就想到。是么?”桑洛微蹙眉心,深深地看着沈羽。待得沈羽点头,却又轻声一叹:“时语,是怕我担心国中出事。”

沈羽点头:“此人,怕是龙弩卫中颇有名望之人。不然,也不必连死了都要如此。只是,”她紧握着桑洛的手:“我与洛儿到此,几月之中过的舒心快乐,我……实在不想因此事让洛儿再担心。”

“担心?”桑洛眉目一晃,便是一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父王,不信我,我两个王兄,都想置我于死地。皆是因为我此前太过担心。”她前倾身子靠在沈羽肩头,额头抵在沈羽颈间,眸子之中却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狠厉,继而淡笑言道:“眼下,我只想与时语好好过着舒心的日子,旁的,不做多想。便是国中战火纷飞,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沈羽抬手搂住桑洛,轻轻拍着:“洛儿说的是,洛儿不想,我也不想。等的雨停,我与洛儿沿溪水往下看看,瞧瞧能否寻得一处穿林的出路,此处毕竟不算安全,若能寻得出路,咱们便再往南去。若寻不得,咱们就备上干粮,原路而返,穿过村中,再去寻个偏僻的地方住下,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好。”桑洛弯唇一笑,却又说道:“眼下事情明朗,却又真的困了。时语陪我睡会儿。”

沈羽早就困得眼皮打架,因着这事儿一直咬牙撑着,听得桑洛此言当下带着桑洛躺下,亲昵的贴着桑洛面颊,没多久便睡过去。桑洛靠在她怀中,待得听得沈羽那平稳安然的呼吸之声,这才悄悄起身,轻着手脚下了床,缓步走到门边,转头瞧了一眼沈羽依旧睡着,拉开房门出了屋子,径自走到后厨之中,招呼了疏儿随她出去。

疏儿不明其意的跟着桑洛到了院中,又依着桑洛的话儿拿了两根平日里用来抓鱼的竹竿,抱着竹竿与桑洛一路走到林边,没多时竟到了昨夜新立的坟茔前面,细雨打在二人身上,更觉阴冷,她却不知道桑洛要做什么。正欲开口询问,却听得身边桑洛冷着声音道了一句:“挖。”

疏儿一愣,手上的竹竿都险些掉落下去,昨夜三人将此人埋葬,本就挖的不深,上面也只添盖了些薄土。若是要挖,倒是不难。可……

“姐姐……”疏儿面色迟疑,语带不解:“为何……”

桑洛转而看了看雀苑,但见细雨之中院中无人,拿过疏儿手中的一根竹竿弯下身子去挖那坟上的土,复又道了一句:“快挖。”

疏儿慌张,又瞧着桑洛径自拿了竹竿动手挖坟,当下挡在桑洛身前:“姐姐别动,我来……”

桑洛却没理她,心中担忧沈羽醒来,不管疏儿如何劝阻,依旧与疏儿一同掘土,好在这土并不严实,二人不过片刻便挖了不少,那薄土掩盖下的衣裳已然露了出来。再不久,便瞧见了这尸身的一双腿。尸身之上的衣裳被水泡了许久,本就破烂不堪,那泛着白的肌肤裸露出来,白森森的看着吓人,还泛出一股腐臭之气。

疏儿面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转了圈儿又要去挖前面,桑洛却喊住她,她愣在原地,但见桑洛蹲下身子,用手上的竹竿将这一双腿上破烂的布料挑开,掩着口鼻凝目观瞧,片刻,站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瞧不出来是个如何的神色,只是开口轻声道了一句:“果然是他。”

疏儿不解其意,瞧着桑洛面如寒铁,更不敢问,只是诺诺的道了一句:“姐姐……还……还挖吗?”

桑洛叹了一口气,“盖上吧。”

疏儿更愣,却不知道桑洛究竟这挖到一半儿又要将土盖上究竟为何,只得抹了抹面上的雨水,随着桑洛一同又将尸身掩埋。

这一折腾,不到三刻,二人身上却皆被雨水湿透。桑洛那眉眼一直往雀苑中看,生怕此时沈羽醒过来来寻她们,好在雀苑之中依旧安静,并无人来。她带着疏儿来到溪边,丢了手上的竹竿,径自走入溪水之中。疏儿惊得一跳,慌忙淌入溪水之中扶住桑洛,刚刚碰到桑洛的胳膊,便觉桑洛整个身子都发着抖,心头更是沉重。又见桑洛复又往雀苑中看,不由说道:“姐姐放心,少公昨夜一夜未眠,此时定还在睡着。怕是打雷,才会醒过来。”

桑洛低叹摇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本不想再搅入浑水之中,这浑水,却来寻我。”

疏儿皱了眉,轻声问道:“姐姐可是发现了什么,不想让少公知道?”

“昔日,”桑洛举目远眺,看向这溪水下游,语带忧愁:“昔日战中,伏亦曾救一将领,此人在混战之中被人重伤了小腿,行不得路。伏亦心善,将自己的马让给这人,自己却被哥余人掳走,囚在朔城之中。”

“这事儿,我倒是听姐姐说过。这都是过往旧事,姐姐为何此时……”疏儿话到一半,当下住嘴,眼神之中晃过一丝惊诧:“难道方才……方才姐姐是……”她张了张嘴,便是话都不连贯起来:“难道这死人,是……就是……那个……”

桑洛轻哼一声,冷声言道:“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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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双更。因为我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可能是因为我写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