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桑洛还未将这新铸好的长剑交给沈羽, 就得了沈羽已带着陆离往姑业城中去的消息。她倒是可以让疏儿将这长剑送到狼绝殿, 可她却又不想假手于人。这长剑, 是她用了心从新铸造的,这里头, 裹着她对沈羽那一往情深的小心思,这事儿,便是疏儿,她也不想差遣了去办。

好在沈羽往姑业城祭奠先公, 七日之后便需回返皇城,朔城燕林之处有穆及桅镇守,伏亦倒也放心。前几日来过一趟, 听着伏亦的言语,似是还想将皇城值守之责交给沈羽,毕竟如今大将在外, 父王还病着, 城中实在也需要狼首主持大局。她便也不着急将这长剑送还给她, 只想着等她回来, 寻个机会去见她一见,一来,将这东西送了,二来, 也了一了她这几日的相思之苦。

可这几日她虽因着沈羽回返心中开心, 却又因着另外一件事儿扰了心。

牧卓往南疆建木别院去后, 他母亲莲姬便一直跟着他, 便在昨日,莲姬却又回来了。

她自生母去后,与莲姬素来不亲厚,许多年都不曾走动,更不须提什么问安一说,父王宠她,便也由着她。只在佳节夜宴时才能晃上几眼,这么多年,倒也过的不算尴尬。自西迁至此,已快一年,莲姬随皇室来到新都厥城,一直住在牧卓那元阳殿北侧的凤梧宫内,深居简出,更是见不到人。一年之中发生了许多的事儿,若不是因着牧卓的事儿让她起了提防之心,她几乎要忘了此人是否还在,去了什么地方。

直到前几日伏亦过来,言谈之中提了一句莲姬的事儿,这才知道莲姬竟陪着牧卓去往了建木别院之中休养了这么久,细细一想,父王沉病多日,莲姬从未在侧照顾,想来定也是不在此处。便又笑自己这些日子心思之中想的事儿太多太细,竟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没瞧出来。可笑过之后,便又觉得怪异蹊跷,父王病了这么多日子,她应早就收到了消息,若说她是为了父王的病回返皇城的,却为何不早些回来?又在父王的病略见好转之时忽然回返?这时候,偏巧又是南疆有事之时。

桑洛本就心思细密,想事儿自然也比伏亦透彻,更能见微知著。况她心中早知牧卓佯装呆傻起了反意,如今莲姬一回,更是加重了她对此事担忧。可伏亦却不觉有异,只说着莲姬回来倒也是好的,多个人照顾父王,他们也都安心。桑洛数次想与伏亦提起牧卓与孟独之事,却终究还是因着伏亦说的这些话将心里的事儿压了下来。

桑洛深知伏亦虽然心中也不喜牧卓与莲姬,可毕竟他是个心地纯善的人,若让他真如牧卓一般对自己的亲人下毒手,他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此时说给他听,他又能做些什么事儿?况伏亦个性虽仁义,却又绵软,举棋不定之时便就要去请过父王,她担心自己同伏亦说的越多,伏亦一时火气上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届时父王信与不信尚可摆在一边,便是自己过问国事这一桩,便就成了罪状。

她踟蹰许久,却又觉得伏亦如今虽已是太子,有朝中老臣支持,身边却无一个如孟独那般雷厉风行的猛将在侧,若真的国中战事一发,这境地也实是令人担心。如此想来,伏亦这歪打正着的留了沈羽在皇城之中统御五军调配倒也真是对了。况她也与沈羽讲明牧卓之事,以沈羽那聪明果敢的作风,想来,可保城中无忧。

如今孟独大军在与南岳边境处列了阵势,听伏亦说着,倒是浅浅的交了几次手。凌川信中只说道孟将势如破竹,日日操练,厉兵秣马只等那南岳兵来送死。旁的,倒也没瞧出来他有什么不守规矩的地方。

只是……

她一双手轻轻抚摸着面前那一把琴的细弦,右手的手指一弯一挑,那琴咚咚两声,如冰芯入水,激起一滩带着寒气的涟漪。

莲姬为何选在此时回来?

她站起身子,推开窗户,瞧着外头一片迟来的春意,终于化开的积雪,露出了湿软泥土的庭院,却总觉得这一片祥和之中,暗藏了什么她猜不出看不透的杀意。凌川之言是否真的如伏亦所说一般可信?

这念头又从她心中冒出来。

便在此时,她才惊觉,平日中总听人说父王多疑,便是他们自己,也觉得父王心思难猜。眼下的自己,岂不是如父王一般,谁也不信,顾虑甚多?

然这念头一起,要放下,就难了。

幸而她早也就留了一手,自收到哥余阖那传信之后,她便从赤甲军中寻了一人,专为她打探消息。正正是前些日子总在三更时分来访的那个人。

寻到此人,也是个没来由的巧合。在姚余祭庙之时,她在屋中闲坐,听得外头值守的魏阙与侍卫闲聊,那时她还因着沈羽的事儿心中烦躁,祖庙之中也百无聊赖,便径自坐在窗边饶有兴致的听起来。

只听得外头的魏阙与旁人聊起孟独,口中满是不屑,不断说着孟独及不上如今的狼首万一,实在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让他陪同吾王往定国台去,真是侮了舒余君威。又说起孟独昔日还是个龙弩卫的副将之时随龙弩卫大将午洵溢出征战北方鄂多叛党,被叛党捉了,竟拱手将军情送了给那叛党的首领,害的龙弩卫死伤大半,便是午洵溢都死在鄂多战中。后来又不知道用了什么阴险的法子逃了出来,骗了自家军士,说自己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盗的叛党军令,带着那些不知情的龙弩卫反戈一击,又将那叛党头子的首级砍下来。回返之后便立了大功,成了龙弩卫大将。

桑洛听在耳中,心思却转得快。当即将魏阙召进来,只问着究竟是谁四处造谣陷害孟将,魏阙哪里想到公主竟将自己说的话都听了去,当下跪地磕头,只道自己与午洵溢独子关系极好,这些话儿,都是听他说起的。桑洛复又问道此人现在何处,是生是死,魏阙不敢欺瞒,只道此人名为午子阳,他父死后,母亲带着他投了泽阳一族,如今午子阳便就在赤甲军中,轻功不弱,更厉害的是那一手暗器的本事,实可谓飞花摘叶百步穿杨。

桑洛却没听着这魏阙说什么轻功暗器,只是听着此人也算是泽阳族中人,自然也觉得较其他人来的熟悉。偏在那时就没想到,闲来无事听了闲话,还真的寻着了个可为己用的人。

那日午子阳忽得公主密诏,满心疑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得桑洛开口问的第一句,便面上涨得通红。而这满面的涨红与瞪大的双目,正是因着心中仇恨。

桑洛只是轻声问了一句:“昔日鄂多一战,孟独,可是真的陷害了你父午将?”片刻,便从午子阳那满是惊怒的面上得了答案。她请了午子阳坐,亲自斟了杯酒给他,只又说了一句:“若我让你帮我除了孟独,你可愿意?”

只是这淡淡两句话,便是水到渠成。

翌日,桑洛往渊劼处,请渊劼旨意要下嫁孟独。便就在孟独点兵备整的几日之中,却不知道自己的营中除了凌川,早就又多了一个午子阳。午子阳每夜三更,趁着皇城卫换防之时来到桑洛处,将孟独一日的事儿都告知桑洛,直到孟独率兵往南疆开拔,桑洛又让午子阳暗中跟着,若瞧见孟独与牧卓信使,便想个法子,将那信拿到手中送回来。

桑洛的目光定在那似是要吐绿的树木枝头,心中叹了一口气。

伏亦与凌川是救命之恩,孟独与午子阳,是杀父之仇。

受人恩惠未必皆能结草相报,可若结下这不共戴天之仇,定必杀之而后快。

这道理,她心中明了。

如今形势,她也只能将手中筹码,压在这午子阳身上了。

而沈羽……

她叹了口气,捏了捏手中早就被握的温热的帕子,若非必要,她实不想再将沈羽牵扯到着浑浊的根本瞧不见底的漩涡之中来,她只想让沈羽就保留着她那一颗赤子之心,对于此间的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只盼着沈羽安然无恙再别受什么伤,还等着沈羽早些将陆离的婚事儿退了,南疆的事早日平定下来,伏亦在太子位上做的安稳,如此,她便可真的放下心中的种种担忧,做她沈羽一人的夫人,再不理这些扰的人心烦头疼的事儿才好。

只是不知,沈羽可知她的这一片心,如今在姑业城中,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备受相思之苦?

那新铸的长剑此时就放在窗前桌上,她低垂目光,伸手从剑身之上摩挲过去,触手冰凉,不觉精神一振,唇角微微弯起,露了这几日来极为难得的一抹笑容。却不知自己做的这件事儿,正是沈羽以往遇到事情沉思之时最惯常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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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真是一个当王的料子,差点儿就输在了是个女子这个起跑线上。

桑洛:我还真是要谢谢你啊?

二达:不客气,为了让你当上女王我一定不遗余力的虐待你。

桑洛:微微一笑。

疏儿:瑟瑟发抖。

二达:瑟瑟发抖。

桑洛:等我当上女王,我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