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满脑子想着一号,心足够野的乔昼却打算直接给他来个大的。

所谓神经病人思路广,格局要打开!

一号算什么,我给你现场表现一个x号诞生!

在人眼无法看见的维度,着长衫的黑发青年提着一盏灯火幽蓝的宫灯停驻在谢琢身旁不远处,他臂弯里搭着一只被缀满宝石的蕾丝边衣袖遮蔽一半的手掌,年轻的小国王面色垂着剔透的绿色眼睛,头上的王冠衬着金色发丝熠熠生辉,而他的肩头,坐着一只形容诡异的笑脸木偶。

那只木偶浑身破破烂烂,好像被狠狠折磨蹂躏过一样,手脚耷拉垂落,脸上渗透斑驳的血迹,看上去极其瘆人,坐在衣着华贵的小国王肩膀上,充满了格格不入的异样感。

比起先前,它的体型缩水了一圈,变得瘦巴巴的,叠吧叠吧甚至可以直接塞进外套口袋里。

事实上,乔昼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偷渡木偶进黑洞,尽管使用没了神智的木偶有些磕磕巴巴,还有头痛的后遗症,但比起一个不好掌控的道具,乔昼欣然接受了这些附加条件。

因此,当时与邵星澜一起进入黑洞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变成了乔昼模样的账号一,套上了小国王账号的本体,外加一个提供隐匿功能的入殓师账号,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跟着浑然不觉自己身旁到底有些什么玩意的邵星澜踏进了黑洞。

而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创造一个新的“怪物”。

新账号,丹青令·记录者,以记录真相,叙述历史为己任的史官,出身名门,心怀天下,在淤泥中苟延残喘过,在尘埃中摸爬打滚过,从天之骄子京城芝兰到目盲眼瞎行乞四方,一支刀笔,一卷竹书,刻录山川血泪,人世百态,是绝对公正的见证者。

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雷电在乌黑的云层中扭动翻滚如同长蛇巨蟒,一道道炸开在天穹之上,在骤至道暴雨中,一道身形浅淡的身影飘忽起落,停在了宫殿屋脊上,他有着与这个时空不兼容的异域相貌,卷曲黑发凌乱披散在肩头,蓝色眼眸多情如凝望爱人,衣裤束缚住蜜色的肌理,手中一双袖剑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猩红的血,顷刻之间就流入屋瓦,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搭着入殓师的臂弯站在下方的小国王如有所感,抬起眼睛看上去,站在那里的撒丁刺客立即兴高采烈地抛去一个飞吻,多情的眼眸里荡漾柔软的水波,举起袖剑,隔着大雨向自己的君主汇报战果。

在天穹的远方,不惹人注意的隐蔽之处,有裂隙正在飞速扩大,整世界正在无声缓慢地坍圮,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眼球上翻,露出血红的眼白,扭曲的肢体挤破衣衫跌落地面,溅开泥泞粘稠的汁液。

这样一个世界,它的主线剧情会是什么?

乔昼在繁华都城、在荒凉边陲、在平凡城镇,在谢家、在破庙、在桥洞下,无数次地思考这个问题。

大胆地假设,缜密地思索,小心翼翼地推敲,收集所有能触碰到的线索,无论是有用的还是看似无用的,抽丝剥茧寻找自己需要的那点东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正如邵星澜所说,这里或许的确是一场游戏。

而且应当是一场权谋策略游戏。

昏庸年迈的皇帝,充满疑云的战争,纷乱的朝堂,世家和皇权互相撕咬,平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内忧外患,国将不国——是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游戏开局背景?

而作为玩家,最适合的初始身份就是……

小国王转了一圈大拇指上的戒指,漫不经心地想,当然是朝野继位呼声最高的四皇子了。

然后等老皇帝驾崩,就可以开始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处理前朝后宫,治理国家的游戏了。

这不就是一个《皇帝养〇计划》么。

他正在过的这段剧情,应该就是游戏的前置剧情。

按照推测,颇负盛名的丹青令谢琢为民而死后,朝野物议沸腾,老皇帝估计很快就会因此退位,之后就是玩家的天下了。

不过作为一个很有主人翁意识的优秀玩家,乔昼觉得,这样的策略游戏里,还是不要再多一个玩家了。

前置剧情里没了玩家账号的游戏全面崩盘,剧情直接飙向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异化方向,天空上碎裂的缝隙越来越大,到了没有人能忽视的地步,邵星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场面他可不陌生,伦敦事变的视频记录里就是这样的!

深谙保命技巧的邵处长挪动脚步将自己藏到了大殿一角的巨大花瓶后,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无比正确,当他藏好不到三分钟,大殿内的公卿朝臣先后开始异化,嶙峋的骨刺和黏滑触手撕扯盘曲,片刻之间就把金碧辉煌的殿堂变成了群魔乱舞的魔窟。

糟糕……乔昼还在下面!

邵星澜皱起眉头,迅速抬手摸上衣袖内的手环,这回他不打算犹豫了,不管什么试探,总不能真的让人把命扔在这里。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对手能整出这样的阵仗来逼他救命,邵星澜觉得自己认栽也不是不行。

第159章 尾随而至

手环如他所愿发出了微微滚烫的温度, 一阵剧烈的拉扯感钩住了邵星澜的头,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或是被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一样,粗暴的旋转和眩晕挟裹住理智, 四周的色彩模糊成了诡异的色块, 在强行脱离这里时,他违背本能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台阶下的青年, 确定看见了对方的身形同样变得模糊虚幻,才松了口气, 顺从地被这阵漩涡卷起。

不过邵星澜显然没有看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在他驱动手环的瞬间,被选定为目标之一的“谢琢”同时感受到了那股不知来由的莫大吸力,与此同时, 静默站立在一旁的小国王和入殓师,包括宫殿屋顶上的撒丁刺客身形都陡然一闪, 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一样, 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

四双眼睛同时抬起, 从不同的方向望向了大殿内正努力隐匿自己身形的邵星澜。

金发碧眼的小国王调转视线,屋顶上的刺客接收到主人的命令, 笑嘻嘻地弯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谢幕礼节, 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殓师微微低头,冰冷的手指理了理小国王肩头的金发,笼罩着二人的灯光无声散去, 小国王握住肩头的木偶,身体抽长拔高, 金发飞速加深, 不过转眼之间, 站在这里的人就变成了穿着白衬衫的黑发青年。

说时迟那时快, 邵星澜已经被手环挟裹着消失在了原地,紧接着就应该是被判定为跟随者的乔昼,但手环闪闪烁烁,像是电脑陷入了逻辑闭环。

这件道具的原理目前还无法被研究者们破解,他们只知道它是成对使用的,携带主环的人能指定携带子环的人一同前往先前设置过的锚点,是很好用的黑洞脱离工具,但因为难以获得,数量极其稀少。

假如这个道具有意识,它现在应该就会发出困惑的声音:为什么携带子环的人有两个?

手环的确扣在了乔昼的手腕上,但是根据道具自成体系的逻辑判断,它是扣在类似“灵魂”的东西上的,可是经过它的扫描,在子环的监测范围内,有两个一样的个体,完全无法区分到底哪个才是需要带走的。

既然分不出来,那就一起带走好了。

单线条的手环得出了满意的结论。

邵星澜双脚一接触到地面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又迅速被等候在一旁的人接住,尖锐的仪器蜂鸣声像是细针扎进了人的大脑,无数的人急促紧张地交谈着,好像在他耳边开了一场辩论会。

他出现的地方正是之前进入黑洞的地方,后勤组早就准备好了医疗设施日夜轮班蹲守在这里,最好的结果是黑洞被解决,所有陷落者都安全返回,最坏的结果就是……手环带回来邵星澜的尸体。

不过好在,目前看来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邵星澜强行压下要呕吐的不适感,有人从他手上捋下了手环,在带有余温的手环将要脱离皮肤的一瞬间,他用尽力气弯曲手指勾住了它。

摘掉手环打算送去做测试的研究员:“……邵处?”

邵星澜抬起被汗水打湿的眼睫毛,锐利视线盯如对方眼底:“乔昼呢?”

研究员正要回答,旁边爆发出了一阵更高的呼喊:“能量波动超过阀值了!”

听见“能量波动”这个关键词,邵星澜陡然清醒,借着队员的搀扶站直身体,也顾不得和研究员掰扯那只手环的问题,单刀直入:“监测出了什么?”

能量阀值也是一个黑洞出现后发明的新名词,借助特殊的仪器,可以检查一定范围内与黑洞有关的特殊能量的浓度,一般来讲,获得了异能的人身上能量浓度都会高于平均值,而异能破坏性越大的人,其能量浓度就越高,最近政府正在用这东西地毯式扫荡居民区,寻找未被登记在册的异能者。

不过不管能量浓度怎么高,还是会维持在一个正常范围内,它唯一一次显示超出阀值,还是在侦测南海“海神之心”的时候,这颗由海妖赠送给人类的战利品获得了全世界各国的高度关注,华夏借助这唯一的黑洞生物留下的器官在国际上获得了许多好处,外交部最近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颇有扬眉吐气的快感。

研究员们大概有了个推断,只有在接触到黑洞生物,或是黑洞产生剧烈变化的时候,才会让监测仪器发生蜂鸣。

因此邵星澜一会来就引起了仪器这样剧烈的反应,研究员们只能想到邵星澜是不是带回来了什么黑洞生物,普通的道具根本不会造成仪器蜂鸣。

“你带回来了什么东西!”远处盯着仪器的研究员急的跳脚,一边频频往邵星澜身上看,想要奔过来将他扒个精光,又不愿意离开监测仪器,于是只能像个摇头向日葵一样疯狂转脑袋。

别的人就没他这么多顾虑了,荷枪实弹的军人们瞬间在邵星澜身边清出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将他和其他人泾渭分明地分隔开来。

邵星澜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和晕眩的头痛,难得地打算破口大骂:“我能带回来什么东西?里面都要崩溃了,我还是卡着点带乔昼逃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注意到周围的人骤然陷入了一片过于恐怖的死寂。

离他最远的一个人吞了口口水,弱弱地问:“……邵处……可是你带回来了两个人……”

邵星澜豁然扭头,力道之大简直要把自己的头给甩飞,果不其然,在他身后,有两个身影正在逐渐凝实,检测仪器的蜂鸣声随着他们的出现飞快拔高,到了一个能刺穿耳膜的恐怖尖锐音量。

看着被子环带出的两个人,邵星澜瞳孔一缩,厉声咆哮:“高度警戒!是黑洞生物!”

比起还有些茫然疑惑的其他人,他已经从衣着上认出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

素色淡青的大袖长袍,垂落腰际的长发,还有挺拔从容的站姿,以及那种独特的气质……正是方才还在大殿之上受审的谢琢!

邵星澜心中的震动无法用言语表达,他来不及去想谢琢是怎么跟着他来到现世的,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下,只来得及让他做出一个动作——他猛然抢上前一步,一把从谢琢手里将貌似神智不清的乔昼给拉了回来,推到了身后。

“医疗组!把他带下去!”

邵星澜保持着一个警戒保护的姿势,将被强行从黑洞中拉出来的乔昼推给待命的后勤人员,双眼紧紧盯着谢琢,对方似乎对于手里扶着的人忽然被抢走没有什么反应,不,确切地说,因为谢琢眼上蒙着布带,所以他很难从中观察到对方的具体情绪。

“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所以冒昧搀扶了一把,”乔昼被粗暴地拉走,并没有让谢琢产生被冒犯的不悦情绪,甚至还好脾气地朝着邵星澜的方向笑了一笑,“阁下是在为他延请医师吗?”

邵星澜的大脑飞快转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问题,周围的人神经紧绷到了极限,谁都没想到只是接应一下队友,居然还能接应出来一个黑洞生物,而且这个黑洞生物有着完整的人类形态,逻辑清晰,这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个……某些人。

“这里就是他们说的现世?”谢琢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的意思,不如说这不过是他礼貌性地对陌生人的关心,见邵星澜久久不回答,就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什么声音?宛若天鬼夜哭,凄厉有余,美感不足。”

他忽然问。

在场的人都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台可怜的监测仪器还在尽职尽责地尖利蜂鸣着,这声音已经到了刺激大脑器官令人反胃的地步了。

愣在那里的研究员猛然清醒,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跌跌撞撞跑去关闭仪器,总不能黑洞生物还没把他们怎么着,他们自己先被仪器给震死了。

邵星澜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谢琢前面那句话上。

“这里就是他们说的现世”,“他们”是谁?

一个略显匪夷所思的猜测浮上他的脑海,他正要出声试探,若有所感的谢琢忽然轻轻抬起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尽管姿态具有习惯性的命令意味,但他的语气却显得很温和。

“嘘,听,天崩了。”

伴随着他清淡平和的话语,伫立在他身后的黑洞犹如天穹崩塌,接天蔽日的深黑平面碎裂万千,云雾被狂暴的风席卷,平底涌起云浪,海潮般翻卷而去,瞬间覆盖了京郊千里赤地,在卫星云图上都能看见疯狂扩大的一点乳白色。

而在黑洞碎裂的同时,被吞没的土地重返人间,它们还披裹着旧王朝辉煌古朴的衣裳,凤凰台上楼阁高耸,丹青台挺秀玉立,朱红城门威严庄重,街巷曲折,重檐斗拱,环抱都城的河水挽着杨柳依依,青石板路衔接王谢宅第,如同一张从历史里剪裁出来的画卷。

在众人的视线中,它们飞快地出现又飞快地褪色斑驳,依依不舍地脱去皮囊,将钢筋水泥的建筑一一吐出,这过程充满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好像见到了历史在眼前以百倍的速度快进,重演了科技代替人文主导世界的全过程。

这场面宏大壮阔,惊心动魄,只是与谢琢所说的不同,它是全然无声的一个过程,但此刻,所有人耳边都仿佛响起了天地崩塌又再造的虬曲巨响,伴随着洪钟大吕、钟鼓齐鸣。

饶是邵星澜,也不由得为这景象失神了片刻,而后他便听见负手坦然站立在包围圈内的谢琢感慨万千地轻声道:“世事迁易,亦不过尘飞絮走,唯有青史一卷,不可移易。”

邵星澜福至心灵,忽而问道:“这里有你要记录的东西?”

谢琢微笑起来:“时时皆是史,事事皆是史,后人看来,此时的你和我都是史家人物。有人邀请我,来录述诸事,我觉得这个人和他身边的人都很有意思,适合编著传记,供后人观摩,于是我就来了。”

邵星澜感觉心中那个猜测正在一点点得到验证,于是又追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谢琢仰着头想了想,抱歉地笑了一下:“他的名字有些独特,我有点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那是个身世坎坷的医者。”

第160章 一点小日常

高清的镜头准确捕捉到了青年脸上每一个表情, 从嘴唇挑起的弧度到微微颔首低眉时发丝的变化,静谧如同一泓溪泉的人站立在那里,背景是恢弘壮阔的王朝崩塌。

屏幕前的人眯着眼睛, 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的表情, 将短短的音频重复播放了不知多少次,最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摘下眼镜擦了擦, 重新架回鼻梁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五官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尤其是眼球的运动,眼部肌肉的变化, 对于判断人的情绪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他说话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慢条斯理感,面对坐得满满当当的领导, 仍旧像是在课堂上教育学生一样, 甚至还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眼睛周围, 做了个强调动作。

“从邵处反馈给我的信息来看,目标本身其实具有很高的道德修养以及文化水平, 通俗点来说, 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且带有古代知识分子最为显著的特点,即以天下为己任, 并且愿意为此付出行动作出牺牲。”

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开了个玩笑:“说真的, 就我目前所见, 他可能是我遇到过的最有道德感的人了, 说不定在感动华夏节目里都能排上前几名。”

——如果他不是来自黑洞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