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薛礼愣了一下,道:“这问题好生古怪。”

笑狐又问:“那为何刚刚那样看着我?”

封薛礼想了想道,“我只是胡乱想一些事情,被叫回神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刚刚是如何看你的?会叫人不舒服吗?”

笑狐道:“不会。你随意看。”

……

那次之后,笑狐就不再问了。

他这人性格迂直,当年被领进封家时答应了要陪着封薛礼,就会一直陪着,什么都无所谓。

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封薛礼的性格越来越古怪,他有时文质彬彬带着几分腼腆,会被一点小事逗得笑起来,有时又透着一点平静无波的高深莫测。

这让他显得有些割裂、也有些诡异。

他虽然跟其他人往来不算密切,但时间久了,这种诡异感终究会被觉察到。他从小就性格古怪,所以大家只觉得他是越大越古怪了,不作他想,慢慢的便有些怕他、刻意避着他。

封薛礼少时不碰刀剑,后来突然就好了,所以剑和术法倒也没有落下太多,偶尔灵光乍现,那剑术隐隐还有大成者的风范。

所以封居燕当上家主后,最初是有意要让这个幺弟协管弟子堂的。但她和封非是也觉察到了封薛礼脾性古怪,或许是有所顾虑、又或许是单纯地出于不喜欢,他们慢慢又改了主意。

时间久了,封家上下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封居燕和封非是是一道的,封薛礼则游离在外。

在笑狐看来,封薛礼跟他那对兄姐分崩似乎是注定的,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彻底的分道扬镳、背道而驰。他甚至追溯不出一个爆发点。

二十五年前,因为仙都崩毁,人间仙门也一片混乱,封家自然不例外。但那些混乱并没有波及到封薛礼那间院子里,他如常入睡,却在深夜忽然睁眼。

那一刻,那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格外浓重。

笑狐记得他站在窗边,听着封家弟子在院外往来的脚步声,忽然开口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不用跟。”

那一刻,笑狐其实是有些难受的。

他没应答,而是拿了自己常用的那柄弯刀,走到封薛礼面前,沉声道:“少爷去哪我去哪。”

直到扫翻了一群封家弟子,打破了封家结界,一路御风而行不知破了多少地方、引了多少仙门乍动,笑狐才惊觉不对。

但他说了,不论封薛礼变成什么样,不论要去哪,他都跟着,决不食言。

于是,一日之后。

封家少了个幺子,照夜城多了一个邪魔。

也就是从那天起,那个文质彬彬的少爷再没出现过,无论日夜,笑狐所见都是那个平静无波的、高深莫测的封薛礼。

自从到了照夜城,封薛礼就越来越不像原本的他了,陌生中还隐隐透着一股平静的疯。

比如眼前这座“弟子堂”。

在笑狐记忆里,封薛礼的剑道术法都是在自己院子里修的,根本没去过几回弟子堂。为何到了照夜城,反而要在府宅里弄个弟子堂出来呢。

还有“弟子堂”里这些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乍看起来,就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笑狐又生出了那种久违的念头——

他感觉眼前这个封薛礼,似乎根本不是他曾经数十年如一日陪着的那个。好像是另一个陌生人,盯着封薛礼的躯壳,用封薛礼的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

“作何盯着我?”封薛礼忽然平静出声,抬眼看过来。

笑狐猛地回神。

他挥去脑中古怪,问封薛礼:“少爷之前让我紧盯着雀不落的动静,如今乌行雪回来了,少爷为何始终没有动作?我再去盯一盯?”

封薛礼走到其中一个少年身边,拍了一下少年的手腕,道:“剑刺出去不能向下撇,抬高。”

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那少年是活人一般。

那股子疯劲在那一刻最为明显。

笑狐脸色变了变,又敛了下去,垂眸等着回答。

封薛礼调教完少年的动作,这才直起身,冲笑狐道:“不用去。”

笑狐一愣:“为何?那雀不落的动静我们岂不是总要落后一步才能知晓?”

封薛礼道:“不会。”

他静了静,见那少年又犯了莽,再次拍了对方一下。一边耐心地纠正少年的动作,一边回答笑狐说:“那边有人盯着。”

笑狐面露疑惑……

还有谁会帮封薛礼盯着?

***

与此同时,雀不落已近入夜。

安安静静守在卧房外的“方储”忽然动了一下,朝卧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或许是逆光的原因,他眉眼间的表情有些模糊,似乎是轻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那个动作快得几乎分辨不清,但乌行雪却看进了眼里,他轻轻搓着泛青的手指,将寒气缓缓往里收。

他的注意力都在“方储”那一瞬间的表情上,没有注意到身后入定已久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像是灵识终于归了体。

他指尖的白霜正要融下去,就感觉手指被人握住,萧复暄的嗓音沉沉响起来:“果然还是冷的。”

第75章 推测

乌行雪一怔, 心说不好,失算了。他还没开始瞒呢,要瞒的那个人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抓了他一个现行。

怪就怪院里那个“方储”。早不动、晚不动, 一天下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动静,分了他的神。

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乌行雪朝屋外的“方储”瞥了一眼, 在心里记了一笔,然后转回身来。

大魔头想瞒的事哪能轻易就认了,他冲萧复暄矢口否道:“哪里冷, 我不冷。”

然后下意识将手往回抽。

但他没能抽得回来, 因为被萧复暄捏住了指头尖。

这动作其实很小, 却莫名有种亲昵感。

乌行雪动作一顿, 没再继续抽。不可否认,即便成了魔头也逃不开这种本能的反应,他有点享受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亲昵。

萧复暄垂眸捏着轻捻了几下, 撩起眼皮看着他,低声戳穿道:“你手指是潮的。”

那是霜化之后的触感,但魔头是不会认的。

他回答:“那是汗。”

萧复暄:“……”

萧复暄可能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瞎话, 默然片刻又戳穿道:“哪来的汗。”

魔头:“……不好说,之前不还浑身都是么。”

萧复暄:“……”

事实证明, 只要下了卧榻。为了瞒住某些事、唬住某些人,魔头什么鬼话都能说,包括装弱哄人耍流氓。

萧复暄眯眸看他, 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服了。

对峙好一会儿,他点了一下头, 沉声道:“好。”

乌行雪一看这模样,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瞬,天宿气劲就一声不吭地狂涌过来,顺着他被捏住的手指尖就往里钻。

如果说手指上显露出来的寒冷还能狡辩成一点残余,那么气劲探到的就难解释得多。

乌行雪其实是想要挡一下的。

萧复暄去探寻大悲谷的那段时辰里,他一边盯着院里的“方储”,一边运转体内的气劲,摸索出了一点新的门道。

所以这会儿,他如果要强行拦住萧复暄涌进来的气劲,其实是可以办到的。

但一来,这么一拦适得其反。

二来,他看见萧复暄垂眸时紧蹙的眉宇,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将原本祭出来要挡人的那些统统撤了。

萧复暄的气劲就像他的剑意一样,冷冽而锋利。单凭这点也能感受到他因担心而起的一丝不高兴。

但涌过要穴时,那股气劲又会蓦地柔和下来。

他极为仔细,几乎是一毫厘一毫厘地探过去。

探到某一些地方时,乌行雪能听到他顺着气劲响在身体里的声音,低低沉沉说:“这里是冷的。”

“还有这里。”

……

起初他的不高兴就摆在眉宇间,十分明显。后来探到的地方越来越多,眉心越拧越紧,那种不高兴反而慢慢消失了,只剩担心。

“乌行雪,为何有这么多处是冷的?”他问。

确实,周身上下又开始滋生寒意的关窍有数十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那数十处关窍的寒意加在一块儿也够人受的,但单探之下,每一处关窍的寒意还不算浓重。

乌行雪想了想,答道:“方储跟我提过,劫期末稍其实会有一些反复。”

都说邪魔劫期的本质就是安抚或镇压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命魂。而那些大魔头们手上沾染的鲜血太浓,死去的人太多,便会格外难镇压一些,会有反复也着实很正常。

“所以可能拖拖拉拉有点长,但不是什么大事,也不难熬。”乌行雪说。

他自认这说法合情合理,解释完萧复暄的眉头就能松开。谁知对方沉沉道:“你当年不是这么说的。”

乌行雪:“……”

完犊子。

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