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原配离世后,熊廷弼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开始跳动起来。这是一种,和原配成婚时,挑开头盖,完全不一样的心动。好像所有的人,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子,不断用崇拜和希冀的目光一下下地击打着自己的心门。

吴赞女没等赵姓学子看到朱轩姝的容貌,就赶紧用帕子将朱轩姝的脸连同眼睛一起给遮了起来。

熊廷弼心中生出遗憾来,若是能再看一会儿就好了。

或者,能一直看下去。这种此生都不会看腻的眼神。

吴赞女轻咳一声,提醒隔着丝帕望着熊廷弼出神的朱轩姝,“小姐,今儿不是特地来看赵举人的吗?”

“嗯,是来看……赵举人的。”朱轩姝觉得自己此时仿佛身处仙境之中,脚下踩的是云朵,眼睛里看的是桃林仙境。心跳声大得仿佛能叫所有人的听见。

见、见着了。他真的就是菩萨赐给自己的缘分!

她知道的,她就知道的!自己才不会真的孤寡一生呢,菩萨怎么舍得呢?

现下自己该说什么?手呢?手该往哪处放?迈的步子是不是有些太大了?哎呀,都是母后不好,听说文官最喜欢小脚,偏不给自己裹。不过好像也有不介意的?只不知他是喜欢哪一个的。

朱轩姝轻咬着唇,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唯恐自己的一双大脚从裙裾底下露出来,每次都只露个尖尖儿,绣鞋上的花纹若隐若现,越发勾人。

熊廷弼垂目,见着了绣鞋尖儿,心里漏跳了一拍,抬起头,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呼吸一滞。

熊廷弼有些惊惶地挪开眼,不敢再看到任何与朱轩姝有关的事物。

吴赞女磨着后槽牙,恨不得现在就将朱轩姝的身份给曝光出来,好叫他们两个都能清醒清醒。

朱轩姝见熊廷弼别开头,心里有些沮丧。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赵举人的身上。“身子没有大碍吧?过几日就是会试了,可千万别耽误了。”

“多谢小姐当日搭救。”赵举人感激地行了大礼,“若非熊大人和小姐,别说会试,就是小命怕也保不住了。”

朱轩姝垂目,“没事就好。”她嚅嚅地想同熊廷弼说话,却又难过于对方的冷淡,同赵举人略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位朱小姐,真真是个善心人。”赵举人望着朱轩姝远去的背影,不由看迷了眼睛。“若能娶得如此佳人,长夜苦读,红袖添香,也不算是苦事了。”

熊廷弼一改之前的和蔼可亲,硬邦邦地道:“身为学子,不思如何报效朝廷,偏在这等儿女情长上有所绮念。”

赵举人大惊,慌忙收起了心思,对熊廷弼作揖,“学生惶恐。”

“耽于声色者,何以成事。”熊廷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你好自为之。”

赵举人相送一送,却因熊廷弼走得太快而没送成,回了屋子,自觉愧对圣人、父母,还有举全村之力供自己读书的父老乡亲,当下拿出典籍又苦读起来。说什么这回也要考中才是。

熊廷弼越走越快,想着是不是可以再见一见朱轩姝。人家才走不久,应该还在门口吧?自己再走快点,应该能在医馆门口遇上。

他还没问人家住在哪里,自己、自己是不是可以上门叨扰?

医馆门口,正准备上车的朱轩姝不断地墨迹着,一会儿说想吃医馆边上点心铺子的点心,让吴赞女去买,一会儿又说对门的书肆好像有自己想看的话本子。等了又等,就是还没把熊廷弼等来。

“奴婢的好殿下,”吴赞女架着她,想要搀上车去,“殿下就在车上等着,奴婢去买便是。在外头这等露面,都叫人看见了。”

朱轩姝一脚踩着小杌子上,头不断地往后头看。怎么还没来呢?真的就见不着了吗?

这次见了,再等下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酱色的衣袍一角自医馆内飘出来。有些气急的熊廷弼扶着门框,望着正要上车的朱轩姝。

赶上了!

阳光下,回头的朱轩姝冲身后人一笑。

百媚而生。

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的会试、殿试都结束了。参与考试的学子急切地等待着放榜。

其中就有朱华彬的。这几天等着放榜,他吃不下,睡不好,整日精神不济。吴氏担心儿子,特地向公主府告了假,赶去义学馆照顾儿子。

先一步得知内情的朱载堉处事不惊,静待放榜。就是不知道进士名录,他对自己的学生们也有的是信心。要说赴考之人全都考中,那是天方夜谭,可能在三百多人中有那么几个是中了的,信心十足。

出人意料的是,甲辰科不知为何,竟比前两年多招录了一百名学子。这个比例让很多人觉得奇怪,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但对于赴考学子而言,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按照正常的收录比例,他们原是不可能中进士的。现在却是有了意外之喜。

其中就有朱华彬的。

要说他运气好,那是真好。甲辰科三甲,录取了两百多名,他在倒数第十一名。

中了!中了!

朱华彬抱着母亲喜极而泣。虽说三甲进士就是绝了日后入阁的可能,但朱华彬还是高兴万分。一直以来,他想的,就是能够为天子,为皇太子效力。而今一朝考中,终于可以迈出自己的第一步了。

吴氏高兴得只会哭了,根本说不出话。此时她想起了自己亡夫,“若你爹瞧见了今日,不知该有多高兴。”

朱华彬抹着泪,“娘,大喜的日子,别难过。”

“嗯,娘不难过。”吴氏用力擦了脸上的泪,“只要你往后一直都是好好儿的,娘就一点都不难过。”她扑在儿子怀里,用力地抱住他,“娘知道的,我就知道,我的儿子岂会是池中之鱼。”

朱载堉乐呵呵地取了钥匙,从库里取了银子出来。这是义学馆的规矩,凡是考中进士的,都有银钱作为奖励,激励没考中的人可以奋发念书。他将银钱一笔笔分好,当着馆中所有学生的面,发给考中的学子。

没考中的自然是眼红,可这钱也是实打实地赚来的。唯有勉励自己再努力,以期他日可以高中。

大学士们对着多出来的一百多名新进士头疼,哪里有那么多的官缺等着给他们补?每岁光是要补官的就不少了。偏这回皇太子上疏谏言,天子也点头应了,本就是利民的好事,谁还能阻止?

一旦阻止,自己就会先被举国学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谁不想朝廷能多录取些人,万一那个幸运儿就是自己呢?这不就是断了自己的入仕之路。

朱常溆自请和阁臣、九卿一同授官。他见了每一位考中的学子,记下了他们的名姓,态度亲切得叫不少易激动的新进士当场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