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点点头,“这事儿朕会好好想想的。”不过棉布的利润,总不比丝缎来得好。郑国泰没送丝缎入宫,想来是现在暂时还没法儿做到上乘,同江浙相比。若是如此,这江南织造局还是少动为妙,以免那些贪官污吏上下串联,引起反弹。

刘带金捂嘴笑道:“郑国舅说了,这回是不凑巧。原是要送十箱细棉布,十箱锦缎来的,只底下人不会办事,竟将拿十箱缎子给了旁人。”

“不知道是要送进宫里来的?这伙计可真真是胆子大了,有些拎不清。”朱翊钧奇道,“郑国泰还将这等不会办事的人留着吗?”

刘带金福身,回道:“那十箱缎子确是送进宫里来了,只不过不是以孝敬的名义。”她指着边上陈矩的蟒袍,“现在宫里头的蟒袍,大都是蜀绣。那十箱缎子是被送去做了这个。”

“哦?”这么一说,朱翊钧不由得转眼去看陈矩。因看得太过专注,叫陈矩有些尴尬,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立着。

郑梦境暗笑,双手捧了朱翊钧的脸转过来,“不许陛下当着奴家的面这么看旁人,奴家要不高兴的。”

“好好好,不看。”朱翊钧好气又好笑地将双手覆在她的手上,“呷醋精。”嘴上这么说着,眼睛照旧不断地去瞟陈矩。

看起来倒是不错。什么时候郑国泰的织坊都能上贡了?

看来朕得好好查查这事儿,看里头究竟有什么名堂。

努|尔哈赤本打算让弟弟舒尔哈齐代替自己南下入京的,不过现在却是换了念头。

这个弟弟,心大了。

放在女真,还有个雅尔哈齐和他制衡。可要是去了大明朝的京师,叫人给笼络住了,到时候自己的皇图霸业就又得有一番周折。

“这次,我亲自去。”努|尔哈赤放下笔,噘着嘴吹了吹奏疏上的墨迹,“我已经听说了,小歹青这次也会派使臣过去,广宁和义州重新开市的可能性很高。”他放下奏疏,看着面前的两个弟弟,“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你们两个主事。”

舒尔哈齐与雅尔哈齐一同点头。

努|尔哈赤沉吟了一番,“舒尔哈齐,你带人去鞑靼,我们不能叫额恩哲白死。李氏的确自浑河一战后兵力大不如前,不派人襄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要在意。”

把人留在女真,努|尔哈赤还是不放心。

舒尔哈齐磨了一下后槽牙。敢情死的不是你女儿。“我知道了。”他心里明镜似的,根本就是李如松动的手。可现在没有阿珲的同意,自己也没那份能耐对李氏动手。“阿珲只管去就是了,我会替额恩哲报仇雪恨的。”

雅尔哈齐默不作声地看了眼咬字极重的阿珲,心里只觉得悲凉。

当年他们三兄弟以父祖留下的十三副遗甲起兵,南征北战多年,能统一了女真,实属父祖保佑。

现在局势还未稳定,野人女真还有部分部落在负隅顽抗,就先开始窝里斗了。不知道天上的玛法和阿玛看见了,心里有多难过。

努|尔哈赤不愿同他们多说什么,让他们出去后,就叫大福晋富察氏替自己收拾行装,准备即日启程。但自己却并未在富察氏的帐子里留宿,脚下一转,去了久病卧榻的叶赫纳拉氏处。

孟古哲哲的帐子里满是浓重的药味,还有萨满法师留下的香味,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很是不好闻。努|尔哈赤也不嫌弃,他伸手揉巴一下在榻前侍疾的八子皇太极,从儿子手里接过了药。“这些日子你在额娘身边辛苦了,出去散散吧。”

皇太极红着一双,朝父亲行了礼,撩开帘子走出去,眼中的泪才掉下来。特地从大明朝请来的大夫说了,他额娘的病很难好了。可是额娘还那么年轻,为什么长生天那么早就要收了她回去。

帐内,努|尔哈赤亲自给孟古哲哲喂药,“身子好些了没有?”他眼带温柔地望着面前这个温顺如一的女子,十几年的光阴似乎并未从她身上发生任何改变,一如当年嫁给自己的时候。

“好多了。”孟古哲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贝勒什么时候启程?”

努|尔哈赤喟叹一声,“后日吧。我不在的这段时候,若有事,便去找衮代。若她不理,就让雅尔哈齐出面。穆尔哈齐连年征战,身体大不如前,这些琐事不要去烦他,让他好好歇着。”

孟古哲哲点头笑道:“有皇太极在身边,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她目光如水,“谢谢贝勒赐了我一个那么好的阿哥。”

“是父祖显灵,庇佑着我们。”努|尔哈赤略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你自己小心些身体。”

孟古哲哲却在此时叫住了他,“贝勒。”

努|尔哈赤转过身,“怎么了?”

孟古哲哲咬着唇,眼中泛着波光。病榻美人最是叫人动心。“我、我想请额娘从叶赫过来,看看我。”她哀求道,“我知道阿珲得罪了贝勒,可贝勒能不能看在我服侍了多年的份上,看在皇太极的面上,让我额娘过来?”

“别哭。”努|尔哈赤走过来替她擦了泪,“我这就叫人去叶赫,让纳林布禄送你额娘过来。”

孟古哲哲喜极而泣,“多谢贝勒。”怀着即将能见额娘的欣喜,她心下一松,终于能安心睡去了。

努|尔哈赤在榻边看着心爱女子的睡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八年前,孟古哲哲的阿珲纳林布禄连同九部向努|尔哈赤发起进攻。努|尔哈赤以少胜多,大怒之下,将叶赫部的布塞砍成两截的尸体送回叶赫。虽然之后纳林布禄在建州女真的强压下,不得不低头。可叶赫与爱新觉罗两部就此结下了深仇。

努|尔哈赤不会为了孟古哲哲去请来她的额娘。明知纳林布禄会拒绝,岂非自找没趣。

孟古哲哲并不知道努|尔哈赤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此时的她正做着和额娘相见的美梦,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万历二十九年冬末,□□哈赤带着大批的贡品南下。北地的冬天总是来得更早,这时天冻地寒,女真和蒙古都蜷缩在温暖的帐篷里,除非必要,并不愿意出来。

该从大明朝抢的,早在深秋就动手了。下一回,得到开春时分。

冬季,大明朝的边境引来了暂时的平静。

经过长途跋涉,努|尔哈赤终于进入了直隶。他一路蜿蜒南下,抵达了京师。

宫里早早地就生好了火龙。中宫的身子不好,膝盖也有旧疾,圣上心忧皇后的身体,早在秋日就让宫里准备起来了。

在乾清宫负责这件事的是王义,新任司礼监秉笔。他倒是和陈矩颇投缘,两个人相安无事,各自管着各自的差事。朱常溆依着前世对王义的了解,也不曾多加提防。

可是即便火龙烧得再旺,郑梦境仍旧觉着冷。她现在几乎都不出殿了,整日就在乾清宫的里殿,不是在床上歪着,就是躺在贵妃榻上躺着。身上裹着好几件厚衣裳,手里捧着暖炉,脚边也用火盆烤着。

这才觉着好些。

可膝盖照旧还是冰凉凉的。

这一年年的,她的膝盖越发难熬起来。盖因当年太庙前的席藁待罪。朱翊钧看着心疼,却也没法子。只得叫宫里人越发仔细地看顾着。

朱常溆在前面看完了奏疏,就向父亲告了假,进来里殿偷闲。

郑梦境放下手里的书卷,嘲笑他,“不知道的还当是小老头子呢,年纪轻轻的,怎得到了冬天就没精神了?”说着打了个哈欠,“要不要同我一起歇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