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中气极,她都说得那般清楚了,也交出了解药的药方,没想到陛下连还是不肯放过那两万兵马,她忍不住起身高声提醒道:“陛下,那两万兵马能否先放了?”

回应她的只有外头呼啸的风声。

魏昀早已坐进了御用轿子,他听见外面传来太后的怒吼,连理都没理,只冷声道:“立刻回悠雨轩!”

*

悠雨轩。

德嫔满眼含泪地坐在虞晚床榻边,望着虞晚那张惨白至极的面容,她轻轻握住虞晚尚存温度的手,知道这是晚儿妹妹还活着的征兆,怎么也不肯放开。

只听外头传来一记高声通报:“许太医到!”

陆雪菡惊喜地抬头,她知道许复医术高明,虽然不及老太医经验丰富,可每每诊脉总有奇想,说不定能解了晚儿妹妹的毒。此刻她来不及多想,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起身就扑到刚刚入内的许复身前。

许复一惊,未料到德嫔会如此,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而后疏离有礼地后退了半步,行礼道:“微臣参见德嫔主子。”

“许太医,你终于来了。”陆雪菡向来清冷的面容上此刻哭得梨花带泪,她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咬着唇道,“你快给虞嫔瞧瞧脉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人儿,为何会昏迷不醒、嘴唇发紫呢?”

“微臣遵命。”许复简略应了声,随即绕过陆雪菡,走到虞晚床榻边坐下,替她细细把了脉片刻,他皱眉良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依照微臣看来,虞嫔主子怕是中了毒,且这毒至少已有两月之久……”

“胡说!”还不等许复把话说完,一名老太医便沉声打断他,朝德嫔振振有词道,“微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怪病,许太医毕竟年轻,怎能因为一时贪功,便对虞嫔主子的怪病妄下论断?”

“这分明不是一种病。”许复冷声道,望着老太医的眼神也渐渐沉了下来。他未料到这种时候,还有人如此顽固不化。

老太医坚持己见,此刻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德嫔主子,您可千万别听许太医的胡言乱语,他总是在宫外义诊,还不收人银子,世人莫不爱财,又哪有他这般清心寡欲的人,许复他分明便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话落,陆雪菡却是瞬时冷了脸,她定定望着许复,清冷的嗓音此刻听着无比坚定,“可我,相信许太医的医术,也相信他的人品,还请许太医把话说完。”

许复微微挑眉,下一瞬,他便低垂了双眸,轻声道:“微臣能下定论的,方才已悉数说完,一切只等陛下回来后定夺。”

老太医听罢,却是不屑冷哼一声:“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宫人惊喜的声音:“陛下回来了!”

第66章 【066】  “朕意已决。”

在场众人听罢, 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道身着明黄色朝服的高挺身影出现在门口。

老太医连忙放下和许复的争执,随众人一同跪下行礼道:“微臣(奴婢)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嫔妾参见陛下。”陆雪菡福身行了半礼,她余光瞥见陛下手中的那纸药方,忍不住心里一喜, 脱口而出道,“敢问陛下, 可是虞嫔妹妹有救了?”

“都平身。”魏昀摊开药方, 尽管方才已经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但他此刻仍不太放心, 便打算将药方交给许复道, “给朕看看这张方子可有问题。”

“陛下,许太医毕竟年轻, 经验不足,这等要事还是交给老臣吧。”方才那名老太医却忍不住开了口, 丝毫没察觉自个儿行为僭越,说罢他还朝许复的方向瞥了眼, 信誓旦旦道, “就在刚才,许太医还说虞嫔主子中毒已两月有余, 这简直是胡乱揣测!”

“闭嘴!”李福方才便一直作壁上观,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插手, 不曾想这老太医竟还敢舞到陛下眼前,真是不懂规矩,“陛下要把这药方交给谁,岂是由你说了算的?”

魏昀没理会老太医的要求, 漆黑的眸子盯着许复问道:“你如何能推断出,虞嫔已中毒两月?”

“启禀陛下。”许复不卑不亢地答道,“虞嫔脉象杂乱,时轻时重,用寻常诊脉之法探不出究竟。微臣也是近日在翻阅药典的时候,知晓有一种毒.药,能让中毒者脉象紊乱、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而且此毒潜伏时,根本毫无症状,唯有爆发时才能察觉。结合虞嫔主子的面相,微臣才斗胆断言,虞嫔主子中的是南疆一种极其稀有的毒.药,名为蚀骨散。”

“至于中毒两月,也是根据虞嫔主子的面相大致推测出,她中毒已有些深了。毕竟此毒潜伏期越长,对中毒者的危害便越大,到最后只怕是药石无医了。”

许复说的不错,虞晚已经中了几个月的毒,先前每月一粒的“解药”只能做延缓毒发之用,根本无法解毒。此刻若非有玉清丹给她续命,只怕她早已没命了。

魏昀听后淡淡道:“朕方才去了寿康宫,蚀骨散一说,倒是与太后所言一致。”

陆雪菡听后忍不住惊讶道:“竟然是太后娘娘给虞嫔妹妹下毒?”

许复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德嫔,而后不动声色地撇开目光,朝魏昀拱手道:“既是蚀骨散,微臣对解毒之法也稍有了解,还望陛下将药方交给微臣一看,以确保这药方不会对虞嫔主子有害。”

魏昀抬手,许复上前接过药方,认真端详了一遍,这才回道:“依微臣所见,这药方应当是真的。”

不料这话一落,先前插话的老太医涨红了一张脸,愤懑不平道:“你……既然你早就知道是蚀骨散了,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微臣先前只是推测,一切要等陛下回来定夺。”许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实际上他原先是打算说的,却被老太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索性等魏昀回来证实了一切,再将翻阅药典的事儿公之于众,也免得被老太医抢过功劳,一举双得。

老太医面子上挂不住,正欲为自己辩解,却被魏昀冷冷瞥了眼,顿时惊出一声冷汗,意识到自己的错来。

“退下。”魏昀命令道。

老太医听后再不敢造次,他深知陛下的脾气,此刻两条胡子微微发颤,拱手退下了:“是,微臣告退。”

许复自始至终面色未变,待那名老太医退下后,他才微微迟疑地询问道:“不知陛下打算让何人放血?”

蚀骨散需要以十瓢血为药引,若是找个强壮的成年男子来放血,也不知对方能否经受得住。

魏昀很快答道:“朕亲自来。”

许复一怔,深深地看了眼魏昀道:“陛下应当知道了,若要解此毒,需要放血足足两个时辰,以达到十瓢的量。这瓢还得是最大的那一种才够。”

“你说什么?”李福在旁边一下子懵了。他这耳朵没听错吧,竟然要让陛下放十瓢的血……

就算李福对医术一窍不通,也知道常人不可以放如此大量的血,否则是会没命的!陛下他是不是疯了?!要知道,他不仅仅是紫禁城之主,更是大魏的君主,怎可如此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惜性命!

简直是枉顾江山社稷,枉顾天下黎民百姓!

“陛下万万不可!”李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眼含泪地劝道,“您这龙体要紧啊,放血之事不如交给老奴,老奴愿代陛下来救虞嫔主子,确保万无一失。”

魏昀神情寡淡地看着他:“朕意已决。”

常人若是放血两个时辰,只怕早已没命,何况是放血十瓢。虞晚眼下的情况拖不了太久,还不如他亲自上。

魏昀自幼习武,体格比寻常男子强上许多,但即使是他,也不敢保证放血十瓢后,能否活下来。

若是他因此丢了性命,将来就到阴曹地府去找虞晚,和她做一对鬼夫妻。

他自嘲般地想着,却又知道自己不舍得丢下她一人活在世上。若他真的死了,太后一党绝不会放过虞晚,所以他必须得撑住,活下来,至少得把太后的势力都铲除个干净。

许复看着一脸淡漠无情,然而却做出惊人之举的陛下,唯有沉默。

*

等虞晚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此时正值深夜。

她足足愣了片刻,抬手放到眼前看了看,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不成想疼得流了眼泪:“啊……”

云袖和兰芷一直守在虞晚床边,此刻听见声响,连忙抬起头来,满脸惊喜地看着虞晚:“主子,您醒了?”

“发生何事了?”虞晚眨了眨眼,总觉得自己是突然毒发,又突然倒下,此刻居然还活着,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云袖笑着解释道:“主子您先前毒发了,后来是陛下为您解了毒。”

虞晚心里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面上禁不住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来:“是么?陛下还真是神通广大,连我体内的毒都能解,早知道我就告诉他了。”

她还以为陛下是从太后那儿找到了什么解药,却不知魏昀足足为她放了两个时辰的血,此刻昏迷不醒。

兰芷看了眼云袖,想起先前李公公的吩咐,不让她们说陛下此刻的情况,禁不住欲言又止。

虞晚还不知道魏昀都付出了何等代价,却也渐渐察觉到气氛不对来,她忍不住喃喃道:“我这毒应该是彻底解了吧?之前没有一个太医把脉时瞧出毒性,所以我也一直没敢多提……此刻陛下在哪儿?我想见他。”

云袖笑着安抚虞晚道:“主子放心,陛下后来回养心殿处理政务了,吩咐奴婢们好好照顾您,让您早些歇息。”

兰芷勉强笑了笑,在旁附和道:“是啊,这都深夜了,陛下想必都安置了。”

“哦。”虞晚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此时她也不便去养心殿,毕竟身子也没恢复,遂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这是第三日了。”兰芷抹了抹眼泪,忍不住带了些哭腔道,“主子下回别再瞒着咱们了,奴婢们好担心您。”

“放心,不会了。”虞晚轻轻一笑,然而不知为何,心底总是升起一抹不妙的预感。

只是她如今刚刚醒来,身子还比较虚弱,也不便下地。虞晚觉得她要尽快亲眼见一见陛下,这样才好安心,于是便道:“你们明日一大清早去养心殿留个信,就说我醒了,想见陛下。”

云袖和兰芷二人连忙应道:“是,奴婢们记住了。”

殊不知,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守在殿外的暗卫听闻里面传来说话声,便早早去报信给李福了。

*

翌日,安王也得知了虞晚醒来的消息,他正在进宫的路上,此刻却忍不住叫车夫停下。

安王静默片刻,独自倚靠在车厢的软垫前,揉着眉心打算闭目养神,却觉得愈发心烦意乱。

虞晚醒了,本该是件好事,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只是如今局势愈发不明朗起来……陛下已有三日未曾早朝,而且见不着人影,他们那两万兵马迟迟未放,母后又是个急性子,打算让他捉了虞晚作为筹码,以掣肘陛下的势力。

他当时对太后是这么说的,虞晚一直都未醒来,就依旧生死未卜。他们若捉了她,要是虞晚在他们手中死了,那就等于失去了筹码,势必将第二次点燃陛下的怒火。

如今,虞晚已经醒了过来,虽说不知何故,陛下迟迟不露面,可安王觉得这一定是他唱的空城计。

他自然知道,虞晚能活下来,说明有人给她放了血,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他冷清寡淡的皇兄,所以这势必是对方的计谋。而他们一步都不能踏错,近日周遭也愈发不太平,到了这等关头,他们已经没了试错的机会。

安王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他隐隐有着预感,是时候收网了。

第67章 【067】  “是陛下。”

大太监何瑞见安王凝眉思索片刻, 也不出声,忍不住催促道:“殿下该入宫了,别让太后娘娘久等。”

安王深吸了一口气, 闭了闭眼道:“进宫吧。”

随后马车复又往前行去,经过几个热闹的街角,终于到了皇宫门口。

侍卫见是安王府的马车, 车夫又是个相熟的,便直接放行, 连个腰牌都没看。

太后早已在寿康宫等候安王多时, 见他总算是来了, 忍不住略微责怪道:“你怎过了这般久才来?哀家等得心都焦了。”

安王很快唇边扯出一丝笑来, 他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后, 又以玩味的语气道:“儿臣进宫半途上得知了虞嫔醒来的消息,便停下来多想了一会儿。母后上回提议捉走虞嫔, 儿臣觉得这计策确实不错,可以施行。”

太后听罢, 上下打量了眼安王,见他是打定主意要劫走虞嫔, 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她就怕安王关键时刻感情用事, 不肯去做伤害虞嫔的事,如今看来, 倒是她多想了。

弃情断爱,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杀伐果决, 她果然没看错自己这个亲儿子。

“那咱们便准备动手吧。”

*

虞晚待在悠雨轩养着身子,过了几日终于能下地行走了,太医嘱咐她要好好静养,这个月每日都需服用一味清心养气的药, 所需药材都十分名贵,好在宫里库房还有不少存货。只是这段日子里,虞晚一直很疑惑,新帝从来都没过来看她一回。

尽管往养心殿派了不少人传话,可从未有人能见到新帝的面。

前朝的那些事儿,虞晚约莫也听说了,说是陛下已有五六日称病未上早朝。在这等关头,尤其是太后党蠢蠢欲动的局面下,形势对新帝这方十分不利,可以说几乎全靠李福一人顶着。

“若是陛下平安无事,那他为何要这般做呢?”虞晚坐在院中喃喃自语道,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由替魏昀担忧起来,“不行,我还是得去养心殿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