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姬的神情,却也并没有显露出十分的震惊来,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苍白俊美的男人,有些恍惚又有些荒谬地想,她上一次不带恨意地看他的时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别那么看着我。”

勾陈闭上了眼睛,苍白的手捂住了胸前因为大妖之身已经结痂了的伤口,语气平静地低声道:“你再那么看着我,我会又忍不住用尽各种手段让你留下来。”

白玉姬笑了笑,如同冰雪消融了一般,这么多年的互相折磨下来,他们极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刻了。

“谢谢。”

这一句话最终吐露出去,似乎也没有一开始想象过的那么简单。白玉姬淡淡地在心里叹息,她最开始,也是深深地爱过他的的啊……

如果他们中间,没有因一个心伤、一个偏执而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会不会要比现在要远远地幸福许多?

可惜,妖生如棋,落子无悔。无论对白玉姬还是对勾陈来说,他们的孽缘,已经结束了。

放手给她自由,已经是勾陈对命运的最后臣服。

今夜白玉姬原本是带着鱼死网破的心而来的,她在绝望中决定杀了勾陈。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早已在勾陈的计划中的,除了那股要来抢夺琼华如意的黑衣人……

但白玉姬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她静静地看着闭上了眼睛的男子的面容,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来他们在朝歌山上的时候,那时候西王母还没有将那里选为秘境的所在之处,只是单纯的一座大山。

她那时候叛逆,跟家里闹翻之后留了一封信,带了涂山夫人提前为她准备好的一套化为人形的时候穿的纱裙,赌着气,一路北上,落到了雪山之下的森林里。

那时候的他们,那时候的白玉姬和勾陈,多么美好,多么开心。

“我大抵会向西走。”白玉姬淡淡地开口:“你不必挂怀我。”

勾陈如同睡着了一般,静静地闭着眼睛。

但白玉姬知道他听到了。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一件一件地拆去了头上繁复的发髻、取下了点翠花黄与耳畔的明月珰、脱下了华美冗长的长裙,简简单单地穿着白色的中衣,踢掉了靴子,赤着脚站在了地上,一头乌云一般的黑发垂下,简简单单的孑然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孩子垂下头去,似乎想要艰难地在勾陈的唇上印下最后一吻,最终却还是没有落下去。

她转过身,赤着脚,走过了脚边成堆的尸首,素白中衣的下摆在她的小腿上摇摆,跟着她一起,一步一步走出了海清殿。

白玉姬转过身之后,一直闭着眼睛的勾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的背影,如同看着数千年前那个她刚化形的晚上她的背影一般,眼里先是带了三分笑,而后却又紧接而来了七分痛。

勾陈没有问出那一句显得有些傻乎乎的“你还会回来吗?”

因为他怕他会听到如同他们离开朝歌山的时候那样她的回答。

如果她说“我们不会再回来啦”,那她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勾陈不会问,他永远不会问。

就如同他在等着的,可那个始终没有落下来的吻一样。

听到了白玉姬的脚步声,我们赶紧从门口都散开了,装作一副等待已久无所事事的模样,庄子衿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小玉儿,就拜托你们了。”

白玉姬一身极为素淡的中衣,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被美人一笑差点摄去了魂魄,结结巴巴地抱着碧玉狐狸,说:“哪里的话……我们可能到了朝歌山就要把它丢下了……”

说完我真想自己给自己一巴掌,有当着人家姐姐的面儿这么说人家姐姐的吗!不过……白玉姬当年可是朝歌山的山大王来着……

“朝歌山啊……”白玉姬喃喃地道,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我已经不打算再踏足那个地方了。众神陨落后斗转星移,我也没有什么帮得上你们的地方,一路小心吧。”

说完,白玉姬轻飘飘地笑了一笑,就飘然离开了,我们没有阻拦她,也没有挽留她,因为我们都知道,她值得这份她渴求已久的自由。

碧玉狐狸也只是依依不舍地又叫了几声。

或许这才是神之血脉令人惊叹的地步吧。换了个人,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被禁锢了数千年,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都在跟曾经的爱人互相折磨——不疯也得傻。

而白玉姬,依旧保持着她的骄傲和平静。

我敬佩她。

此间事了,我们便没有什么再停留在青丘的必要了。

放走了白玉姬,对勾陈来说想来也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这时候我们当然明智地不会去搭理勾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一只狐静一静吧!

李准他们先回了客栈,葛凌带着我,又一次来到了安姑姑住着的那条小巷。

然而,小巷中已经人去楼空,原本被花花草草塞的满满当当而雅致异常的院子,一夜之间变得空空如也,葛凌皱了皱眉头,唤了阿观出来:“安姑姑什么时候离去的?”

阿观低声回应:“狐王宫出事之后,安姑姑已经留下了主人与主母需要的东西,她说她去追寻大公主而去了。”

葛凌思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随她吧。”

东西留下就行……

出人意料的是,安姑姑除了留下了一盆传说中的醉生梦死花,还特意为我剪下了一根茉莉花枝。

醉生梦死花是生长在极细的植株上面的幽蓝色花朵,这盆醉生梦死花有三个枝桠,每一个枝桠上都开着一朵极为美艳的醉生梦死花。而传说中,服下了醉生梦死花就能够想起前世三生的回忆。

这是源宥京曾经想为源信玄寻找的。我们在客栈将这盆花递给源宥京的时候,源宥京却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了。

“弟弟他,现在这样活着。若是服用了醉生梦死花,知道了一切之后,一定会生不如死。”

源宥京淡淡地说:“人之一世,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这样纯良幸福,对信玄来说,很好。”

我们只能收回了那盆花。

霓虹国人莫名其妙的骚气呀,真是总是出人意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