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千年之后的我,在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力透纸背的痛苦和叹息。

那时,人类正道的领军人物,是早已成名的密宗宗主木迦和古南诏的国主凤阁珞珈。只是那时凤阁珞珈已担负了“天算”的职责,无力分神,后来便由早已隐世的李青流重新出山。而独孤常磬,那时不过是北境人类世家中的女儿,却是人类中少有的一路反抗一路修炼,最后将厉鬼和妖魔生生打怕了的一个奇女子。后来,因为独孤常磬对北境的熟悉,便由木迦、李青流和独孤常磬三人共同统领人类正道,跟厉鬼妖魔作战……

至于中间,种种艰辛,种种天难,种种爱恨纠缠儿女情长……那时的人们看起来惊心动魄的事情,到了现在,也不过是纸上书罢了。

可我不一样。

前世的我,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北境之战的。

从一开始天真烂漫的少女,从刚开战的时候,甚至会跟师妹探讨凤阁珞珈和李青流的美貌到底谁更盛上一筹……到后来,在雪山之巅送别凌师兄的女子……

我甚至在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或许……当年身为密宗圣女的前世的我,也是亲自投身进了北境战场了吧……而且以北境战场的惨烈,或许前世的我早已身死,所以才会被木迦送入轮回,重新投胎……

我忘记了是谁曾经对我说过,可我脑海中,确实记得,那时战死在战场上的捉鬼道中弟子,如果魂魄尚在,还是会被宗门中长辈重新送入轮回的。

我聚精会神地往下看,连独孤渊缓缓迈进了书房都不知晓。

可独孤渊看到我捧着的书之后,脸上的神色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之后又在唇角隐去,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他的椅子上,翻看着卷宗,居然没有打扰我。

我根本没有察觉到独孤渊进了门,也不知道鬼眼先生去了何处。百晓生应该在那时起,情报体系便已经十分完善了,而除却木迦和李青流的事迹,或许是因为实力的压制,他实在不敢写,所以百晓生在《冥府通史》中,着笔之处,大多是独孤家族。

北境之战持续了好些年。最开始有独孤常磬的惊鸿出世,以凡人之身赢得了诸多修道之人的爱戴,是当之无愧的人道领袖。可后来,独孤家族中又出现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小辈,便是独孤常磬的胞弟,独孤长顺的嫡长女独孤琴。

独孤琴打赢了几场漂亮的战役,一跃成为独孤世家内仅次于独孤常磬的人物。所以,被嫡长女和肖似姑姑的光环笼罩下的独孤琴,愈发对比的她的庶出弟妹们灰头土脸的。

或许也不能说灰头土脸——只是自那时起,独孤琴的光环便太盛。

可《冥府通史》中又说,独孤琴“虽肖似其姑”,却也不过继承了独孤常磬的三分手段,一份心胸。

看到这里,我隐隐约约也看了出来,百晓生似乎对独孤琴的评价,并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么高。

只是不知道,这本《冥府通史》,到底有没有在阴司流通……不然独孤琴看到自己光辉的形象被百晓生不屑一顾地丢了几个不那么好的字眼去评价,会不会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冥府通史》一书,是百晓生所做孤本。仅此孤篇而已,未在阴司付印,世间,也唯独我按间有这么一本罢了。”竟然像是听出了我在心里的暗暗吐槽,独孤渊忽然出声说话,吓得我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孤本摔到地上去。

我压根没有察觉到独孤渊进来,可毕竟是他的书房,我总觉得气势上矮了一头,可是也好奇独孤渊说这是孤本,就问:“百晓生自己手上不起码也应该有一本吗?”

独孤渊淡淡一笑,说:“这就是他唯一著出的一本。”

我吓了一跳,又弱弱地问道:“那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独孤渊瞥了我一眼,说:“我直接派了死侍,抢了过来。倒是将百晓生气得不轻,也好在他如今都不知道此篇究竟落入了何人手中。”

这人……倒当真是一贯的不讲道理。抢了百晓生辛苦编纂的手稿心血,又抢了皎皎,后来甚至还抢了我。当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开抢。

只不过,《冥府通史》中却又也说了,独孤琴陷害过独孤渊,只是没有明说,整件事情,只是以“独孤琴险入局,以丢卒保帅之手,陷庶弟独孤渊与庶妹独孤幽于必死之地。后,二者出。”这一段话简明扼要地一笔带过了。可究竟独孤琴是干了什么事?我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般,痒痒的厉害,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问独孤渊:“这上面说独孤琴陷害你,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都是千年的人精了,独孤渊一路奋斗到了现在,不知道还愿不愿意提起他曾经的血泪史了……话问出口,其实我就有一些后悔了。可独孤渊脸上的神色竟然一丝儿都没变,平静地说:“她入了魔君弃天的绝杀阵。我父亲提前知晓,可此战不得不打,便命我与幽幽临时领军,代替她入了必死之阵。”

看来,倒是一桩陈年旧怨了。

“为什么?”我张了张口,有些无言,竟然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儿女……你父亲怎么能……”

独孤渊面上显露出一瞬间的嘲讽之色,而后又恢复了面沉如水。而我也闭上了嘴巴,觉得有些尴尬。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对子女一视同仁的,何况,《冥府通史》中也说了,那是独孤琴已经年少成名,是独孤家仅次于独孤常磬的小辈。而独孤渊跟独孤幽,那时还没有崭露头角,况且只不过是两个庶出的子女罢了。

这一手丢卒保帅……

我想到独孤琴那张美丽而如出水芙蓉一般的面庞,忽然没来由的心里边一阵恶寒。

她的手段,居然如此下作,如此令人不齿。

虽说,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到底那时独孤琴已经是一军之领,有道是陷阵之志有死无生,既然统领一支军队,就不该起那么下作的、龌龊的、仅仅为了自己活命,就令别人顶包,为自己赴死的事情。

更何况,代替独孤琴去赴死的,还是她同父的弟妹。至于那一支军队……独孤琴大概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的命运。

反正总是会死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