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乌头是独孤府里家生的管事，独孤府从阳世间搬往阴司冥府之后，不少家仆留在了阳世间。少数忠心耿耿的家仆，跟着那时虽然打赢了北境之战，却已经人丁凋敝元气大伤的独孤府搬到了阴司。

而这个乌头，就是那时还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小家仆。后来投靠了独孤渊，独孤渊也信任他，将这个小院都交由了乌头来打理。

只不过，从独孤渊重伤睁开眼的瞬间，独孤渊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人都是会变的，总是会变的。

几百年来唯唯诺诺，便是为了现在倒在独孤渊身上插一刀，独孤渊是不信的。可事已至此，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

乌头管事头也不敢抬：“属下管束不严，混入奸细，竟然妄图刺杀公子，幸而公子无虞，刺客伏诛，否则属下真是万死难当其咎！”

独孤渊嗤笑一声。

他伏在死侍的背上，神色却依旧高洁，如同在云端上俯视着管事和跟在管事身后的几个鬼仆一样。

“万死难当？死一次就够了。”说罢，独孤渊伸出一只略微无力的手，将夜行衣上的兜帽也带了起来，又将皎皎重新放进了一个有些脏的乾坤袋中，想了想，还是点了这小女婴的睡穴，才闭上了嘴巴。

死侍在独孤渊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向屋顶打了一掌，随着轰然巨响，身材瘦削的死侍带着肩上的独孤渊直直跃起，冲破了尘雾与阻碍，而后死侍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

不对！

另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如雾如电一般，从旁边的隐秘黑暗中突然飘掠了出来。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一柄雪亮的剑刃忽然从死侍猛地后仰之前头颅的位置穿了过去！

“公子小心！”死侍嘶哑着嗓音，带着独孤渊，一咬牙，竟然直接从屋顶撞了出去！

独孤渊不是怕死的人，他怕麻烦，所以身边不会安排许多人。可当死侍带着独孤渊猛然撞破结界逃遁出去的时候，便是再蠢的手下，也该知道主子出了事。

无数幽光静默地在独孤渊的身边腾起，眼见诸多人影就要显现出来，那个一剑未中的刺客也不恋战，竟然直接就浑身发出幽光，想要遁逃。

独孤渊伏在死侍的肩上，纵然是极度虚弱，却还是冷然伸出一指！

电光一样的鬼气，忽然从独孤渊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指上迸发了出来，如同利刃疾风一样，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着幽光已经快要渐渐消失了的刺客的身上射去！

然而那个身形，还是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的虚无中。

独孤渊不去理会匆匆忙忙赶来，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的乌头和鬼仆们，沉默地在死侍的肩上伏着，显然方才那一指已经耗尽了独孤渊好不容易才修养出来的一点儿精神。在独孤渊的身边，幽光渐渐散尽，十几个沉默的黑影跪伏在地上，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沉默不语的独孤渊。

良久，独孤渊才抬了抬形状优美的下颌，语气平静而虚弱地说：“去。”

乌头连忙一溜小跑，自己亲自去查看刚才那刺客消失的地方。

不多时，乌头才带着一脸的愕然，惴惴不安地走过来，手中还抓着一缕布条，低声地说：“公子……”

独孤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一角布条，切面干脆利落，方才那一指凌厉而隐秘，想来就算是刺客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遗漏了一角布条。

“查。”

独孤渊漠然吩咐了一句，挥了挥手，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副极其疲累的样子，说：“回幽幽那里。”

“可是，公子，您的伤……”

背着独孤渊的死侍有些犹疑地低低问了一句。

之前独孤渊刚遇刺的时候，独孤幽没有把独孤渊带回去，而是将独孤渊带来了这个秘密的小院儿，正是为了将这个消息隐瞒下去……

独孤渊自己的府邸，他是极其厌恶的。独孤渊宁愿常年在阴司官邸中住着，也不怎么回去自己的府邸，却是因为那是他们的父亲，独孤长顺赐给独孤渊的府邸。

无法推拒，却可以选择不住。

独孤渊的神思已经渐渐有些模糊，却还在隐隐约约地想，有些事情，从因果树死去之后，似乎就变了，脱离了有些人早就预设好的轨迹。

可这……是他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没有什么，比一个原本就打算逆天而为的人听到苍天已死的消息，会更令人开心的了。

因果树无限大，生长在典狱司三境长生天、离恨天、三重天中的离恨天中。原本似乎是从阴司存在，或者说，是有生灵存在之后，就一直生长在那里的。没有人知道因果树从哪里来，却又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就是因果树。

可不久之前，守护三境的典狱司司主霍凤鸣，却忽然上报，因果树已死。

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因果树死了之后，对阳世间和阴司，会带来什么不能预测的后果？

没有人清楚。

只不过，确实有一些潜藏在暗涌之下的东西，悄然涌现出来了……就如同千年的玄冰忽然裂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缝一样，每一条冰面上的裂缝，都在无声叫嚣着，因果已死。

“总之，现在阴司，很乱。”嘉陵抄着手，捻着方才从葛凌手里拿来的一张钱单子，显然是已经吃进嘴里边儿的肥肉是不可能再吐出来了。一边儿用余光觑着我，一边还强调了一遍：“你们要去救鬼婴，未必要跟独孤琴结盟。独孤琴这个女人，深不见底，很可怕。说实话，对我来说，无论是独孤琴还是独孤渊，都不关我的事儿——他们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只要我嘉陵还能源源不断地往里头搂钱，就只有脑子被驴踢了的蠢货才会动我。不过呢，我给你们个建议：先见独孤琴没毛病。要救鬼婴，却是不能指望独孤琴的。”

葛凌眉头微微一皱。

周冲却沉吟了一下，说：“你是想说，你并不看好独孤琴？”

“不错。”嘉陵郑重地点了点头，索性也就放开了说，脸上带着微哂的神色，耸了耸肩，说：“这人心哪人命哪，才能看出来一个人到底怎么样。你们如今，能为了救鬼婴不惜下阴司；却也有人，为了自己的命，将无辜的人命推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