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檀儿趴在衙门的屋顶上,一动也不动。

乌黑的皮毛融在黑夜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屋顶上竟然有一只猫。

而这只猫,他静静地,旁听了方启川和小吏的对话。

在方启川问了之后,那小吏嗤的笑了一声:“方大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您只要知道,您是向二殿下投诚。

二殿下身边,有很多替他效力的人,这些有大用处、大作为的人,都是我们的主子。

方大人只要好好做,替二殿下办事,做得好了,您将来也一样是主子。”

方启川咬了咬牙关。

他才不想当那个主子。

而且,所谓的主子,说白了,还是朱晟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皇上才到中年,膝下有几个长大的皇子,朱晟在其中并非出类拔萃,再往下,还有几位年幼的殿下,他们也会一年一年长大。

甚至,以皇上的身体,过几年再有皇子降生,也是情理之中的。

现在就站队,实在太早了。

风险也太大了。

因为,朱晟的性格太冲动了。

能一次又一次和霍以骁过不去……

哪怕朱晟能压得住霍家,他也比不过其他“韬光养晦”的兄弟。

“我……”方启川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哪怕是要动手做什么,我也需要准备准备。”

小吏示意他说下去。

方启川只能飞快地整理思路、组织语言:“刚刚才出过沧浪庄的事情,已经是打草惊蛇了,此刻再针对四公子,不说成功率不高,反而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毕之安那厮与我交恶,巴不得我犯错,事情一旦出错,我别说是将来当主子了,能直接被毕之安和霍怀定摁死。

殿下跟前能人虽多,但我这个投诚的,还没有发挥出功效,就成了一颗废子,我替殿下可惜。

因此,我的想法是,缓一缓,让各处都平静下来,再突然之间,打一个措手不及。”

小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方启川见他听进去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会把方大人的话转告给主子们,”小吏道,“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听主子们的意思。”

方启川的心又提起来了一些。

小吏又道:“方大人想走缓兵之计,这没问题,只是,别阳奉阴违,主子们都看着你呢。”

一股冷气,从方启川的脚底心钻了上来。

都看着他!

他强压下心中情绪,应付完了小吏,待那人消失在黑暗之中,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湿漉漉的,全是汗。

他当然不敢说,他已经阳奉阴违了。

他下午时给霍以骁那儿递了纸条。

现在怎么办?

成语说“弃暗投明”,可对他而言,现在谁是暗,谁是明?

屋顶上,黑檀儿也消失了,他脚步飞快地跟上了那小吏。

那小吏不知道自己被只黑猫跟踪了,他快速地穿过大街胡同,七弯八绕着,在一处前后三进的四合院外停下,左右张望了一番,伸手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小吏与来人打了声招呼,又往里走。

黑檀儿显然不可能跟着他走大门,它灵巧地跃上了屋顶,脚垫柔软,落地无声。

一直到了第三进,正屋里出来一大汉,领了小吏进去。

黑檀儿绕了一圈,爬上一棵树,寻了个位子,正好透过半开着的窗户,看清里头动静。

它看到了那个使扇子的!

柒大人坐在上首,背对着窗户,但黑檀儿火眼金睛,认出来了。

小吏与柒大人禀报后,被人带走,只留下原本在屋子里的人,继续吃酒说话。

只要出手够快,黑檀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进窗户,一爪子划开柒大人的脖子。

那是人类的要害处,这一爪子下去,柒大人一命归西。

在场的其他人,看着数量不少,但身手肯定不及它灵活。

它能爬树上墙、飞檐走壁,一溜烟就能脱身。

大仇得报!

只是,不行。

柒大人死了,温宴之后就不能借着他一条绳子拉螃蟹了。

黑檀儿舔了舔爪子。

它是只有想法的猫,不能做杀鸡取卵那样的蠢事。

再说了,吃了那么多鱼,为了以后吃更多的鱼,一定要让鱼饵发挥用处!

忍下这一回,待把这伙人一网打尽,它再问温宴把柒大人讨来,让他知道猫爪的厉害!

黑檀儿仔细观察了一番,转身想要离开。

此刻,边上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人。

黑檀儿睁大了眼睛。

眼熟!

温宴的大姐夫!

先前的那个!

黑檀儿再一次确认了这件四合院的位子,撒开脚步往燕子胡同跑。

另一厢。

方启川回了方府。

四更天,他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边上的妻子却从噩梦中惊醒。

“梦见什么了?”方启川耐着心思问她。

方张氏喘气:“梦见文世、文业没有活着出那破庄子!老爷,我怕啊,我一会儿梦到他们在混乱中伤到了要害,一会儿梦到他们跳下小楼时摔断了腿,我是真的怕!”

“怕怕怕!”方启川没好气地道,“谁不怕!我也怕!”

不行了,断断不能再这么下去。

翌日,霍以骁出宫时,隐雷给了他两个消息。

一是温宴有要事寻他,二是方启川想与他面谈。

霍以骁道:“就西花胡同那宅子,你让方启川过去,再给温宴带个信……”

温宴知道这宅子,她前世时有来过,因而算是熟门熟路。

知道霍以骁要和方启川说事情,温宴没有立刻出发,而是消磨了一会儿工夫,才与岁娘一块过去。

隐雷与她们开口,轻声道:“方大人还未走。”

温宴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既然来了,她也不妨听一听方启川说些什么。

正厅是个鸳鸯厅,她从北面门进去,能听到南半侧厅中的动静,也不会让方启川发现她。

温宴和岁娘轻手轻脚进去,就听见方启川万分激动的声音。

“四公子,”方启川颤声道,“二殿下先前几次使人逼迫我,我都没有点头。我不如他的心意,他就设计我的儿子,让我和四公子交恶,逼我不得不进局。”

霍以骁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就跟着试试,总不能他逼你,你就来找我。”

“我真的不想跟着他,”方启川道,“那个柒大人,还说了‘不留活口’这样的话,这我能信他们吗?

我是棋子,但不能是颗随意就能抛弃的棋子。

出事之后,他们还一直使人在暗处盯着我,什么内侍、小吏,许是我家中的仆从之中都有他们的眼线了!

他们一遍遍刺激我!

我是真的扛不住了啊四公子。

被不知道是谁的眼睛这么盯着,简直太要命了!”

温宴:“……”

黑檀儿吓唬人,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