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

气氛仿佛是僵住了。

若不是惠康伯世子徐其则与霍以暄还因为醉酒而呼吸粗重,一整间屋子里,所有人仿佛是被定身了一样。

打破僵局的,是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那人。

他看起来也就弱冠年纪,肤色偏白,或者说,白得有些病态了。

明明所有人都喝了酒,但他的脸上寻不到一点儿踪迹。

这人的五官并不算格外出众,第一眼看去,甚至记不住模样。

只那右眼下的一颗泪痣,如画龙点睛一笔,让整张脸都生动了许多。

透出了一股媚态。

本不该呈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子身上的媚态。

他轻轻啧了一声:“哪个把风声漏了?别不是你们俩吧?”

他冲着方家兄弟抬了抬下颚。

方家兄弟忙不迭摇头,可对上霍以骁和徐其润,他们又不敢再说什么。

泪痣男可不管。

虽然“好事”被人打断了,眼下似乎也没有了下手的机会,但他丝毫没有被人抓住把柄的惧意。

“看来还是急了些,”他对方家兄弟道,“给了你们时间,你们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出了这样的答案?方家的诚意,我是收到了,传到主子们耳朵里,且等着看吧。”

他说得不疾不徐,若非眼前的酒盏空了,似是还要拿起来润润嗓子。

尖声尖气的声音像是一把刀,锐利得让方家兄弟浑身一震,脸上表情比哭了还难看。

霍以骁觉得刺耳。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去堵耳朵。

明明是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温宴说过的话。

“有些富商仗着有钱,就喜欢从牢里赎官家女,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就怕我在的是这种庄子,又大又黑,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他这会儿突然深以为然。

眼前这个泪痣男人,就像是温宴口中的这种庄子里养出来,浑身上下都露出了一个“病”字。

病得让霍以骁觉得,再在这屋子里待下去,连自己都要被染上了。

“阁下是什么人?”霍以骁直接问。

泪痣男看向他:“四公子无需认识的人。”

“也是,”霍以骁附和了一句,“扔进牢里教训一顿,我认不认识还真没有什么关系。”

在说话的时候,霍以骁倏地发难。

他抓起了面前大桌上的一只酒盏,直直就往那人脸上掷去。

站在泪痣男身后的一人往前一步,出手挡住了酒盏。

跟着酒盏来的,是被霍以骁一脚踹得滑动起来的椅子。

霍以骁没省劲儿,椅子重重撞在挡酒盏的人的身上,他被撞得踉跄跪下,吃痛着捂住了腿。

泪痣男站了起来。

徐其润见局势变化,亦没有旁观,一拳冲着对方打了过去。

霍以骁和徐其润的武功都不差,可对面也是一群练家子,对方的人还多。

泪痣男被手下护在身后,根本没有下场。

雅间狭小,霍以骁也是施展不开,交手之中,只听得瓷碗瓷碟一阵阵落在地上,哐哐作响,但一时之间,两方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他们这里的动静,引来了沧浪庄的护院。

护院们二话不说,一股脑儿冲向霍以骁和徐其润。

两人此刻更加确定,这庄子是泪痣男的地盘。

否则,护院们即便不认得霍以骁,徐其润毕竟也是这里的常客了。

常客打架,东家的人连调节都没有,直接动手,可见背景。

人数骤然变化,打起来时越发束手束脚。

雅间的门被人拥堵着,泪痣男转身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

他垂眼看下去,底下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应是霍以骁和徐其润的车。

霍以骁正与数人缠斗,注意到泪痣男的举动,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温宴还在车上。

是他疏忽了。

既然猜到霍以暄去的有可能是鸿门宴,他就不该让温宴跟着。

就温宴那细胳膊细腿,一旦遇上状况,根本无力自保。

小狐狸在这里,就是一只待宰的兔子。

若温宴出些状况……

霍以骁猛得发力,根本不管那些打手,抓起一块瓷片,胳膊一挥。

倏——

空气被瓷片划开。

泪痣男似有所感,下意识地侧开了脑袋。

瓷片擦着他的脸颊飞出去,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他的瞳孔一缩,声音尖利:“不用留活口!”

徐其润正一脚踹飞一人,闻言不由一愣。

这人到底是谁?

他的主子是谁?

方家兄弟和霍以暄,本就是朝廷命官家中子弟,可对方丝毫不放在眼里。

更让人不懂的是,他是伯府子弟,徐其则更是世子爷!

以及,这里最最不能惹的,是霍以骁。

泪痣男明知霍以骁是“四公子”,明知这位是皇上的亲儿子,都敢说“不留活口”。

疯了!

他们这群人要是都死在了这儿,皇上把沧浪庄烧上七天七夜都不足够,背后多大的关系都得给挖出来!

脑海里想法不断,徐其润手上没有停顿。

既然对方下死手,他也不用留力气。

徐其润掰了一条椅子腿,挥得虎虎生风。

角落里,方家兄弟瑟瑟发抖,徐其则和霍以暄在如此“热闹”之下,依旧醉得不省人事。

霍以骁迅速分析了状况,对方家兄弟道:“听见没,你们两个都不是活口!想活命的,给我看好世子和暄仔,他们有半点儿闪失,别说你们两个,我让人抄了你们方家!”

方家兄弟忙不迭点头。

他们想活命。

别人说抄家是吹牛,眼前这个四公子是真的没什么不敢做的。

他们一人一个,在混乱中把徐其则和霍以暄拖到了角落里。

霍以骁安排好了霍以暄,飞身朝泪痣男扑去。

泪痣男哼笑了一声,一脚踩在横栏上,纵身往下跳。

他没有参与战局,看起来病得不轻,但霍以骁此时看他发力,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弱。

泪痣男带着一瘦一胖两人落到了院子里。

那两人直扑马车。

车把式学过些拳脚,可他根本不是对手,一脚被人踢开。

瘦子抬手去撩帘子,想请泪痣男上车。

不管如何,这里是待不得了,他们得尽快离开。

没想到,帘子掀起的那一刻,他刚看清车内还有一人,就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脸上。

他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已经“嗷”得大叫一声,痛得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