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霍以骁很晚才入睡。

小狐狸的话其实不能细想,细想之后,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都让人堵得慌。

可偏偏,又无法不去想。

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红烛双喜。

他垂着眼看温宴,她穿着大红的喜服,凤冠霞帔。

温宴就坐在床沿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红绸,指甲盖染了凤仙花,映得双手越发的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或者说是局促,虽然唇角挂着笑,但霍以骁看得出来,温宴的肩膀都是紧绷着的。

也就是这一刻,霍以骁意识到,这只是他的梦境而已。

他认识的小狐狸,从没有在他跟前,露出这样的神态过。

温宴总是胆大、不拘、游刃有余。

喜娘上前,抽走了他手中挑盖头的杆子,催着他并排坐下。

两盏酒递到跟前,吉祥如意话一套接着一套。

身体无需他掌控,自然而然地端起了酒,他和温宴交缠了胳膊,酒盏凑到唇边。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温宴,酒液入口,她抹了胭脂的唇红艳艳的。

霍以骁顷刻间就想起了温宴的话。

礼尚往来。

交杯酒。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红光散尽,只余窗外那朦朦的鱼肚白。

霍以骁抬手,手背盖着眼,他徐徐吐了一口气。

小狐狸就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昨晚上他喂她吃茶,手中茶盏喂到了她唇边。

而交杯酒,分明是自己喝自己手里那杯。

越发没得礼尚往来了。

瞌睡都散了,时辰尚早,霍以骁想闭目养一会儿神,可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红彤彤的。

婚房就是如此,但凡能用上红的地方,一丁点都不拉下。

而那个略显“陌生”的新娘,大抵就是温宴口中、那个在温泉庄子住了五年、被霍太妃召进京城的梦里的她了吧……

霍以骁起身,梳洗整理,出门上朝。

今儿是大朝会,文武百官从殿内站到了殿外,列到了广场上。

你启奏、我回禀,待散朝时,天已然是大亮了。

霍以骁跟在朱桓后头出了金銮殿。

东边天际,日头将露未露,映着朝霞。

霍以骁眯着眼看去,入目全是红光。

他忽然就想起了梦里……

虽是默契,婚事也确实没有摆到台面上,正儿八经地商议过。

本就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揪着三年孝期,戳不戳破,都是心知肚明。

可现在,明亮的天光洒进来之后,一切顿时无所遁形。

他的梦,仅仅是梦,只那么几个细小片段。

而温宴的梦……

真切得不似梦。

他的袖子里,还收着温宴给他的那块帕子,一伸手就能触及。

霍以骁深吸了一口气,念头划过心海,起得快,定得也快。

“殿下,”霍以骁唤了朱桓,见对方顿足,他低声道,“殿下先去衙门,我要去一趟御书房。”

朱桓一怔,沉沉看着他,不置可否,也没有问缘由。

毕竟,霍以骁极少主动去御前。

朱桓也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

霍以骁坦荡些,并不瞒着,道:“娶媳妇儿是人生大事,得提上议程。”

也许是霍以骁说得太过坦然,朱桓反倒是愣住了。

他木然点了点头:“成亲的确是大事。”

直到霍以骁转身离开,朱桓才回过神来,脸上一言难尽。

是,从皇上到太妃娘娘,再到他们兄弟几个,谁都知道霍以骁要娶温宴,但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没前没后的,就得提议程了呢?

莫不是看今儿天气好?

霍以骁站在御书房外等传召。

吴公公出来迎他,道了声安,又压着声,道:“皇上心情不太好,您这会儿过来是……”

嘴上欲言又止,意思明明白白:四公子您可千万别是来火上浇油的!

霍以骁轻笑了声,道:“我来说喜事。”

“喜事好。”吴公公接了一句,心里却没有多少底。

他深深看了霍以骁一眼,甭管是什么事儿,可得说人话。

若是把皇上给气着了,真就是大伙儿谁都不好过。

霍以骁跟着吴公公进去。

皇上靠坐着,指了指边上,示意霍以骁坐下说话:“什么事儿?”

霍以骁开门见山:“想提一提我娶亲的事儿。”

皇上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愕然看着霍以骁。

吴公公背过身去拍了拍脑门,喜事确实是喜事,但怎么就没点儿铺垫,弄得人措手不及呢。

霍以骁就像是没有注意到皇上的神情一般,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说:“六礼繁复,耗时也久,我想提前准备。”

皇上道:“那也还有一年!”

“哪儿还有一年,”霍以骁笑道,“说的是三年,可掐头去尾,大部分都是二十七个月。现在开始备着,都要担心三个月的时间不够用呢。”

皇上“呵”了声。

明明白白的,被气笑了。

掐头去尾的二十七个月,就是这么用的?

是,服孝三年的规制,大部分都是这么处理的,霍以骁提出来也没有不对……

皇上压着火气,尽量放缓语调:“与太妃娘娘商量过了没有?”

“还没有说,”霍以骁道,“这事儿,最后还是得皇上拿主意,只太妃娘娘点头,也办不下去。”

若他只有霍家儿郎,霍怀定与霍大夫人就能把这些给办得周周全全,可他不是。

他的人生大事,得皇上说了算。

皇上满腹的火气突然就消了大半。

还行。

还知道来他这儿来交个底。

“你既中意温宴,自然也想办得风光,臣子娶亲与皇子成婚,规制全然比不了,”皇上道,“要朕说,腊月祭祀时,你把身份改回来,来年开春,正好迎亲。”

霍以骁的眉头不由一蹙,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婚事是婚事,身世是身世,这两者,原不该在一块谈,婚事更不该是拿捏身世的工具。

他抿了抿唇,道:“我以为,年前成亲更好,我不想等到开春。”

皇上哪儿听不出来他拒绝的意思,道:“谁娶媳妇儿跟你似的心急火燎?”

边上,吴公公一看这进展,就知道十之八九是要谈崩了。

而且,照以往的经验看,四公子很快又要“语出惊人”。

果不其然,霍以骁道:“不心急不行,毕竟也就只娶这么一个媳妇儿。后宫娘娘们多,您想来是没有这种情绪,不过,话说回来,您看了那么多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多多少少,还是能体会的吧。”

话音一落,皇上的脸拉了老长。

这糟心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