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跟着冯嬷嬷去了后院。

仇苒的房间里,东西很少。

冯嬷嬷给温宴泡了茶,道:“姑娘前几年跟着爷到处游历,在京里总共也没有住多久,本来这回进京是长住……”

温宴叹息一声,与冯嬷嬷细细说着做梦时仇苒说的话。

一言一语,其实都是编造出来的。

可能是内容太过温暖,就是两个闺中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的贴己话,让冯嬷嬷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温宴柔声道:“嬷嬷这些时日歇得不好吧?看着很是疲惫。”

冯嬷嬷苦笑,道:“心里过不去,一想到是我没有锁好舱门,我就……”

温宴提着茶壶,给冯嬷嬷添茶,趁着冯嬷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往水里添了一小戳药粉。

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嬷嬷喝口茶,润一润嗓子。”温宴道。

冯嬷嬷这才回神:“让姑娘给我添茶,这怎么好意思,哎呀……”

她讪讪笑着,在温宴的劝说下,饮了。

温宴放缓了语速,慢吞吞着:“上回我跟仇姐姐提过城西那家专门做炖汤的铺子,汤料天天炖着,喝一口特别香……”

冯嬷嬷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想把温宴说的话都记下,可她眼皮子直打架,好像是近些天夜不能寐的积累全爆发出来了一样。

“温姑娘……”冯嬷嬷的声音弱了下去,脑袋一沉,趴在了桌上。

温宴伸手,轻轻拍了拍冯嬷嬷的肩膀。

冯嬷嬷轻叹了一声,没有醒,也没有沉睡。

“姑娘……”冯嬷嬷唤着,很轻。

温宴给黄嬷嬷递了个眼色。

黄嬷嬷会意,走出房间,守在外头,以免有人过来。

“妈妈,”温宴再开口时,已经是仇苒的声音了,“妈妈。”

冯嬷嬷听见了,却睁不开眼睛。

“妈妈,”温宴轻声细语着,“我有一事要与妈妈说,我死后一直没有入土为安,我就是个孤魂,只能在世上飘着。

我前天夜里给哥哥托梦,我问他什么时候能把我埋了,哪怕是一坛子灰,我也需得入土、立了碑,才能去轮回。

哥哥没有回答我。

妈妈,你替我问一问他,他到底何时能让我走。”

冯嬷嬷急了。

孤魂、不能轮回。

天呐!

温宴又道:“我还给以前伺候过夫人和哥哥的于嬷嬷托梦了,于嬷嬷告诉我,她很怕哥哥,夫人自己怪怪的,把哥哥也养得怪怪的……”

温宴说了很多,最后,她轻声问:“妈妈,你以前伺候我母亲,父亲和母亲提起过夫人的性情吗?他又是怎么说哥哥的?

于嬷嬷说,哥哥哪一天从杀鸟变成了杀人,她都丝毫不会奇怪。

妈妈,嫂嫂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妈妈,那天夜里,真的是你忘了锁门吗?”

冯嬷嬷没有醒过来,她在梦里老泪纵横。

温宴亦是心里酸酸的,但挖掘真相就是如此,每一个深陷其中的人都会痛心。

仇苒不应死得不明不白,冯嬷嬷也不应背负自责,该付出代价的是仇羡。

温宴取出荷包里的香露,在地上撒了几滴,不浓郁,却也足够分辨出花香。

做好这一切,温宴起身招呼了黄嬷嬷进来,而后,重新坐回去,往桌子上一趴。

黄嬷嬷用力摇晃着冯嬷嬷,把混混沌沌的人给晃醒了。

“老姐姐怎么睡着了?”黄嬷嬷奇道,“我们姑娘也睡着了,这是怎么了?”

冯嬷嬷硬撑着睁开眼睛,用力捶了捶脑门,逼自己清醒一些:“我好像做梦了……”

“不能吧?”黄嬷嬷道,“我就站在门边透了会儿气,没有多久,一进来,你和我们姑娘都趴着,唬了我一跳!”

一面说,黄嬷嬷一面又请晃温宴:“姑娘,姑娘?”

温宴这才缓缓转醒过来,眼睛里满满都是迷茫:“怎么了?”

黄嬷嬷按着温宴的太阳穴,道:“昨儿夜里没睡好吧?姑娘竟睡着了。”

“奇怪了……”温宴嘀咕着,鼻尖动了动,“我好像又闻到玉兰花的味道了。”

冯嬷嬷一个激灵,瞌睡去了大半,用力吸了几口气,哽咽着道:“是姑娘、是我们姑娘来过了,真的是!姑娘给我托梦呢,她跟我说……”

后半截话,冯嬷嬷全咽了下去。

温姑娘与自家姑娘再好,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

在她什么都没有弄明白的时候,不能稀里糊涂乱说话。

冯嬷嬷吞了口唾沫,道:“姑娘说,谢谢温姑娘给她送了点心。”

温宴笑了笑:“仇姐姐喜欢就好。”

冯嬷嬷心不在焉,温宴起身告辞。

仇羡已然调整好了情绪,从书房过来送温宴。

“温姑娘,”仇羡笑容亲切,“阿苒朋友少,你们虽然只相处了一回,但我知道,你把阿苒看作好友,阿苒也是一样。

你若得空,或是有话想跟阿苒说的时候,只管过来。

有人能陪阿苒说说话,那真是太好了。”

温宴颔首应了,上了轿子。

仇羡背着手,直到轿子走远了,才转过身子。

身后,冯嬷嬷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

“妈妈?”仇羡一愣。

冯嬷嬷先一步进门,绕到影壁后,停下了脚步,等仇羡进来,她才道:“爷,姑娘刚才来过了。”

仇羡的脚步一僵:“什么?”

“奴婢是说,姑娘刚刚给奴婢托梦了。”冯嬷嬷道。

仇羡的眸子倏地一紧。

托梦。

又是托梦!

温宴说托梦,冯嬷嬷也来说托梦!

“是吗?”仇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冯嬷嬷死死观察着仇羡的反应,道:“姑娘说,她前天夜里就给爷托梦了,那刚才温姑娘提起来的时候,爷怎么否认了呢?”

前天夜里。

仇羡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我……”他的嘴角抽了抽,“可能是我睡太沉了,不记得了,阿苒说什么了?”

冯嬷嬷道:“姑娘说,爷没有让她入土为安,她只能做孤魂野鬼,让奴婢来问问爷,什么时候能把她埋了。”

脚下一个踉跄,仇羡扶着影壁才勉强站住。

仇苒。

是仇苒。

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前天夜里梦见过仇苒。

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仇苒说她四处游荡、无处可去,成了孤魂野鬼。

仿佛是突然间被扔进了水中一般,仇羡一身冷汗。

他硬挺着答道:“过些时日吧,我送阿苒回袁州。”

说完,他匆匆回书房去了。

冯嬷嬷看着他,如此反应,无异于落荒而逃。

屋顶上,站着一只猫,通体黑色。

它看完了这一对主仆的交谈,踩着瓦片,姿态轻盈地跃过不同屋舍,头也不回。

直到视野里出现了一顶轿子,它才纵身从屋顶上跳下,蹲在了轿顶。

轿夫们吓了一跳,想要赶它。

轿子里传出一少女声音:“让它坐着,这是我的猫儿。”

黑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得意洋洋地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