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

吴公公送他到外头,唤了声“四公子”。

霍以骁顿了脚步,以目光询问。

已经入夜了,御书房里外都灯火通明,霍以骁就站在廊下的光影里,他的眼睛里映着光,神色淡然。

吴公公看着他,暗暗叹了两口气。

他本是揣摩着圣意,想劝霍以骁几句。

无论是父子还是君臣,霍以骁回回都和皇上顶着来,总不是个事儿。

不罚,于规矩不合,罚多了,又伤感情。

霍以骁明明挺聪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儿上,经常一条路走到黑。

弄得皇上心里不自在,说话不逊的霍以骁其实也未必有多舒坦。

可吴公公突然又劝不出了口了。

十七岁的少年,五官渐渐褪去了青涩,也越来越像年轻时候的皇上了。

刚才那一瞬,吴公公甚至有一些模糊,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皇上。

算起来,四公子现在的年纪,比皇上当年在先皇后的布局下、参与夺嫡、步步为营时都还小一两岁。

吴公公心软了。

这父子相处之道,不是单方面的事情,四公子固然有不妥,皇上这几年也确实有不够细致的地方。

四公子的状况又和其他的殿下截然不同。

吴公公没有劝那些,只是道:“听先前去请四公子的内侍说,您今儿又睡了一下午。您该注意些作息才好,白日睡得多了,晚上就睡不踏实。之前习渊殿的先生也提过,您这一年多白日授课时常常犯困。”

霍以骁笑了笑,道:“是他们讲课不及夏太傅有趣罢了。”

吴公公一脸惆怅。

看,就是这样,好好与他说话,四公子能回一句看似正经、实则戳心的话。

这话若是原原本本回皇上,皇上又得气着。

霍以骁看吴公公那无奈表情,还是道:“我就是顺口一说,其实是白日里无事做,躺了会儿就睡过去了,不妨事的。”

吴公公闻言,顺着台阶下了。

等霍以骁回去了,吴公公才回到御书房里。

皇上绷着脸,从头翻阅着案卷,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有抬,道:“把霍怀定叫来。”

吴公公应下。

很快,霍怀定赶到了御书房。

顺平伯抵京的消息,他先前是不知道的,直到皇上问衙门调了案卷,他才收着些风声。

前后一打听,他才晓得顺平伯入宫了。

这位远道而来,除了告御状,总不能是专程拜年吧。

霍怀定惴惴,晚上吃饭都不香,案子自然是没问题的,他担心的是霍以骁。

只是,宫中不召见,他也不能自己闷头来见皇上。

那样神通广大、注视御书房的一举一动,他恐怕比顺平伯还急着投胎。

入御书房,霍怀定给皇上行礼。

皇上赐了座,开门见山:“顺平伯给他孙子喊冤来了,朕刚才也问了以骁,想听听你的想法。”

霍怀定道:“臣以为,那季究罪不可恕。”

皇上哼笑了声:“别打马虎眼,你知道朕要问什么,说说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已然传到最后了,臣这次在临安,因需要侯夫人辨认凶手画像,曾到过侯府,”霍怀定斟酌着用词,道,“有些没落了。”

“哦?”皇上对他的形容很感兴趣。

霍怀定解释道:“开朝时建的府邸,占地不少,但如今的人口又撑不住这么大的宅子,人丁不兴了。这也难怪,现在能支撑家业的就温子甫、温子览两兄弟,余下妇孺,小辈之中最年长的那个,也就以骁这么大。”

皇上摸着胡子,等霍怀定继续说。

“那温子甫和温子览,才学能力不及他们长兄,”霍怀定既然说了,干脆说到底,“温子谅的才华,先帝殿试时都夸赞不已,其他人追不上也不奇怪。

当然,那也是跟温子谅比,与朝中其他官员相比,这两位还是有些能耐的。

是了,有一事需得向皇上禀告,顺天府同知万评告老,您和吏部在年前已经准了,臣以为,温子甫可以接任同知之位,您以为呢?”

皇上瞪大了眼睛,气道:“你要朕以为什么?”

霍怀定只当没有听懂皇上生气的点,拱手道:“原本,顺天府同知的位子,不需要皇上您亲自挑选,等吏部选定之后,您批准就好。

可臣推举了温子甫之后,吏部那儿也有犹豫,毕竟是温子谅的胞弟,他们还要商讨。

这个人要敲定,还是要皇上您点头。”

皇上重重拍了拍桌案:“以骁胡来,你也跟着他胡来?”

霍怀定起身,在御前跪下,恭谨道:“臣奉命巡按江南,是督察地方行政,整饬吏治,亦是替朝廷找寻有用之才,不让他们埋没于地方。臣以为,温子甫确实有能力接替顺天同知。”

皇上黑着脸,沉沉看着霍怀定。

半晌,他给吴公公递了个眼神。

吴公公会意,屏退了其他内侍,只自己留下来伺候。

皇上这才道:“你先起来,别给朕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就说以骁和温宴,这两孩子怎么回事?”

霍怀定依言起身,重新坐下,道:“看着是情投意合,想来是以前在京中时有些交情,臣怀疑,以骁先前要跟臣去江南,也不一定是在京里待的烦了,兴许是他想见温宴。”

皇上拧眉:“朕怎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交情?”

霍怀定道:“臣先前也不知道。”

皇上哼了声。

“其实是谁都不知道,臣问过暄仔,他也根本不知情,以骁的这些心思可能跟谁都没有吐露过,”霍怀定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一直隐瞒着,也许是先前懵懵懂懂,可现在看来,以骁和温宴能处到一块去。”

皇上咬着牙问:“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把朕放在哪儿?其他姑娘都可以,偏偏是温宴!朕当初就不该留他们姐弟性命!”

霍怀定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以骁很少说他喜欢什么,您……”

后半截话,霍怀定没有说。

皇上脸上的怒气散了,靠着椅背,亦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