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炭盆烧得实在有些热

霍以骁才刚坐下,就被热气冲得脖颈冒汗。

他只好又站起身来,解了斗篷,顺手要往椅背上挂。

没成想,半道上被人截了胡,温宴把斗篷接了过去,理了理,交给了岁娘。

一连串动作,习惯又自然。

仿若是以前替他整理过很多次一般。

温宴交代完了,转过身来,见霍以骁睨她……

她倏地就反应过来了。

没有忙着找补,温宴从架子上取了一茶罐,一面备茶,一面道:“骁爷试试这一种吧,夜里喝了也不会睡不着。”

霍以骁啧了声。

如此避重就轻,跟没事人一样,小狐狸果然端得住。

他坐了回去,闻着淡淡茶香,扫了一圈屋子。

如温宴前回说过的一样,房间里的摆设不多。

博古架上有几块根雕,从造型上判断,是德康年间的审美,算起来都快百年了。

一看就晓得是定安侯府的老家底,不是温宴自己的。

她的那些心头好,都没了。

一盏热茶推到霍以骁跟前,他抿了一口,香归香,但热腾腾的,他连额间都要冒汗了。

再细细一看,四个角落都有炭盆,温宴先前躺着的美人榻上,堆着厚厚的锦被,再添上那只猫……

难怪那黑猫一逮着机会就跑没影了。

热成这样,也就温宴能受得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怕冷到这个地步!

“这才初冬,这两天落的那点雨水,连雪都算不上,”霍以骁摇头,“你是打算一整个冬天就在屋子里窝着,不出门了?”

温宴双手捧着茶盏,眨了眨眼睛,忽略了第一层意思,直接答了重点:“我也没有一整天待屋子里,我去了我祖母那儿,我姐姐那儿。我只是没有在骁爷跟前转悠,你不知道罢了。”

霍以骁抿了抿唇。

温宴赶在霍以骁哼她之前,幽幽叹了口气:“我不敢去呀……”

一抑一扬,仿若是拿着狗尾草逗猫。

霍以骁听出来了,道:“还有你不敢的?”

“大姐要和离,我若还一直往驿馆去,阮家不会松口的,”温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

霍以骁眉梢一扬:“什么意思?”

温宴解释道:“大姐出阁,满打满算都没有百日,但其中矛盾,在成亲之前就埋下了,嫁过去之后,亦是各种不顺心。

阮家想走我父亲、外祖父的路子,才有了这门亲事,可惜未及完婚,外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

听大姐说,成亲之后,阮家各种挑剔,她原是要忍的,直到这次案子,才下定决心。

毕竟,若不是霍大人巡按恰巧到了临安府,现在就不是我家要和离,而是阮家要休妻了。”

霍以骁微微颔首,以示认同。

小狐狸虽然话术一套一套的,但这几句倒都是实话。

没有霍怀定坐镇,想靠李知府把季究抓出来,那根本是不可能。

退一步说,不牵扯顺平伯府,只抓陈九鱼,那十之八九也抓不到。

阮家娶温鸢,想捞的好处捞不着,一肚子不满,借着安氏刺伤婆母的流言蜚语,硬要休妻,虽损些颜面,但事情能成。

而且,比当初夏太傅倒的时候直接退亲,能少许多指指点点。

“可骁爷帮着我把案子破了,”温宴抬眼,看着霍以骁,道,“不止是破案,顺平伯夫人还说骁爷是公报私仇,霍大人对我们家很是照顾,我又一直跟着骁爷转,我大姐突然就又有用了。

她有用,阮家就不肯轻易和离,那我就只能在府里待着,不去驿馆了。”

霍以骁听着听着,不由笑了一声。

“敢情我帮了这么多回,还帮出麻烦来了,”指尖点着桌面,霍以骁道,“温宴,过河拆桥学得不错。”

温宴摇了摇头:“没有拆桥。”

“你不去驿馆、衙门转悠了,阮家就能退让了?”霍以骁道,“我原想着,以你的性子,装神弄鬼都得吓得阮家答应。”

“我是想出点儿力,可我委实不了解那阮知府、阮孟骋,也不了解阮陈氏,怕一个不好,适得其反,更是添乱,装神弄鬼不容易,我得多些消息,才能一击必中,只是暂时还无从入手……”温宴顿了顿,话锋一转,“骁爷,不如帮个忙?”

上一刻还唉唉叹气,满腹委屈的样子,下一瞬,眼睛明亮,一股子鬼主意。

霍以骁看笑了,道:“还嫌麻烦不够?你不怕麻烦,我怕你这个麻烦。”

温宴才不听他嘴上说的这些。

谁会半夜翻墙找麻烦呢?

“既然是要打和离官司了,得让阮家再心疼心疼,”温宴道,“我大姐再有用,他家也留不住,气死拉倒!”

霍以骁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温宴拿他唬完了顺平伯府,又要拿他唬阮家。

“狐假虎威的瘾儿,还挺大,”霍以骁道,“温宴,你哪是喜欢我,你是喜欢扯虎皮。”

温宴硬忍住了笑。

霍以骁这脾气,她若是笑倒了,能把人直接给气跑了。

“我喜欢你的啊,”温宴支着腮帮子,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道,“真喜欢的,军令状上写得句句属实,没有一个字欺瞒。”

不提军令状也就罢了,一提起来,霍以骁就脑壳疼。

可温宴不仅提了,她还背,一句一句的,当时怎么写的,她现在就怎么背。

声音温和,语调轻柔,温宴不疾不徐、游刃有余,眼神没有丝毫的闪避,就这么直直看着霍以骁。

仿若每一句话,皆是真情实意。

霍以骁听她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气愤更多些,还是无奈更多些。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把这些话,一次又一次挂在嘴上?

为了让他帮忙,什么话都敢说。

这哪是要气什么阮家,分明是要气死他。

温宴确实没有拆桥,不过是另挖了一个坑,等着他踩进去而已。

他若不帮她,她是不是要拿这样的话去央别人?

“温宴,”霍以骁按了按眉心,打断了温宴的自述衷肠,“你管这个叫军令状?”

温宴想了想,道:“换个抬头也不是不可以。”

“免了。”霍以骁咬牙,小狐狸能给他换一个更气人的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