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园里,温宴正和岁娘在天井里喂黑檀儿吃鱼。

一条手掌长度的小梅鱼,黑檀儿吃得一口不剩,还冲两人直叫唤。

岁娘道:“没了,就一条。”

黑檀儿舔了舔爪子,很是不高兴地叫了声。

岁娘啼笑皆非:“老夫人喜欢,三老爷才让人从明州海边新鲜送来的,若不是这条焉了,哪里能从厨房里讨来。”

也不知道黑檀儿听进去没有,一挥尾巴跳墙走了。

黄嬷嬷看得直笑,余光瞧见一丫鬟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便问:“什么事儿呀?”

小丫鬟赶紧笑着答道:“二老爷回府了,请三姑娘和岁娘姐姐去长寿堂一趟。”

黄嬷嬷道:“二老爷今儿不是去顺平伯府办几个公子哥打架的案子了吗?怎的要寻我们姑娘?还要找岁娘?”

小丫鬟哪知来龙去脉,便答不上来,只能看向温宴。

温宴站起身,道:“既寻我,我洗个手就去。”

岁娘伺候温宴净手,压着声儿问:“莫不是走漏了消息?”

“怕什么?”温宴轻笑,“我不认,你不认,二叔父还能把我们俩押到衙门里去?”

哪怕温子甫要这么做,桂老夫人也断断不会答应。

老夫人可不丢这个人。

温宴带着岁娘和黄嬷嬷一块到了长寿堂,乖巧给长辈问了安。

温子甫先前不可能对一丫鬟目不转睛地看,因而也就只有一个浅显印象,刚才被老夫人和曹氏质疑,就当是自家记错了,这会儿再细看岁娘模样……

和画像上还真有那么点像。

“宴姐儿,案子一步步办,叔父官职在身,不得不问几句,是与不是,你只管说,都是自家人,必定向着你。”温子甫和气着道。

温宴笑了笑,双眼弯弯:“身在其位谋其政,这个道理,宴姐儿是懂的。”

温子甫摸了摸胡子。

他本就恼伯府,要问话的又是自家晚辈,心从最初就是偏的,见温宴如此懂事乖顺,越发觉得是季家泼脏水!

外头不知道,他们温家难道不清楚吗?

季究那纨绔臭小子看上了温宴,甚至为此打了温章和温珉呢!

温子甫问话问得清风和煦,温宴答得规矩得体,岁娘在宫中多年,应对进退都有一套。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知情,不晓得,从未出过门。

西北角门上的门房婆子也被叫了来,她的册子上,这几日间的出入记得明明白白,别说是熙园了,温慧、温婧身边的人也没有从她眼前出入。

曹氏又使人去其余几处门房问了一遍,都是一样的答案。

桂老夫人等他们问答完,道:“二郎这下该放心了,他们伯府什么混账事儿都别想赖着我们。”

温子甫颔首,老夫人说得对,这个岁数的小丫鬟扮男装,看起来都差不多。

他正要说几句,外头有婆子来传话,说是衙门里来人,请二老爷带着三姑娘并岁娘一道去顺平伯府,当面说说明白。

此话一出,温子甫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就消失了。

“为何要宴姐儿过去伯府?这是什么道理?”曹氏还没有转过味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余光瞥见桂老夫人阴沉的脸色,她缩了缩脖子。

“我不去,”温宴靠着桂老夫人,娇娇道,“前回请我,我没有去,这回换了这等法子了?往后谁家想见我,也别递什么帖子定什么宴席了,往衙门里递个状纸,无凭无据的诬告,我就得老老实实出面。”

温宴的话是火烧浇油,桂老夫人越发气了,难得说了重话:“说白了,不就是欺我们侯府日薄西山吗?二郎,我们宴姐儿不去!你们李知府要捧顺平伯府的臭脚,老婆子可不惯着!”

温子甫也憋着气。

原本,长兄为夏太傅的乘龙快婿,虽远在京城,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衙门上下,对温子甫很是客气。

去岁变故之后,虽没有影响他的官职,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便之处。

温子甫处处忍让,可这回若是再忍,毫无证据的状况下让温宴去顺平伯府对质,那以后随便什么猫啊狗啊都能欺到他头上来了。

他与桂老夫人商量了几句,让传话的婆子去告诉衙门来的人。

想认人,顺平伯府自己递帖子到定安侯府来,衙门可以陪着,但也不用大张旗鼓。

毕竟喊着要把人关大牢的、要被关进大牢的,都不姓温!

话扔出去了,温子甫又好生宽慰了桂老夫人一番。

他本想着顺平伯府里胡搅蛮缠的那一位老夫人不会答应,明后日少不得再扯皮,没想到,小伯爷夫人竟然踩着夜色来了。

桂老夫人让温宴进了碧纱橱,这等事情,小姑娘家家的,不用出面,而后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来人。

“先是大清早,后是大晚上的,”桂老夫人笑了笑,“我们两家今日的关系,可不比从前了呀。”

小伯爷夫人尴尬极了,只能硬着头皮先扯几句场面话。

她的身边站着一马脸婆子,正是那天在温慧姐妹跟前咒骂桂老夫人的那位。

“我们登门来,老夫人让三姑娘避而不见,这不妥当吧?”马脸婆子道。

桂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压根不理那婆子,只与小伯爷夫人说话:“究哥儿他们落水,老婆子也挺担心的,听说是好端端就在船上打起来了。

我们二郎说,究哥儿跟衙门讲,听到了曲家哥儿们的声音,这才晓得自己被骗了。

年轻哥儿,气盛,说动手就动手,搁你们府上不也是挺寻常的事儿嘛,怎的就非往我们府里扯?

别人说自己是宴姐儿的丫鬟,就是了?”

一面说,桂老夫人一面给曹氏打了个眼色。

曹氏会意,接了话茬:“来都来了,没点儿进展,总是不行的,这样,我把姐儿身边伺候的人叫来,你且看看。”

小伯爷夫人讪讪,如坐针毡。

别看桂老夫人含笑说话,可那句“挺寻常的事儿”明明白白指向了曲浒对温章兄弟动手,没留半点颜面。

她听出来了,却没有办法。

自家婆母折腾了一天,对策改了又改。

先是坚信曲家兄弟算计,要把人关进大牢,后来又转变成曲家无辜,这其中必然是温宴挑事。

等温子甫离开衙门,伯夫人计上心头。

的确是温宴约了季究私会,只是阴差阳错没有成,季究听到的动静全是酒后糊涂,当不得真。

总之,这两个孩子有私情,私相授受,温家还是老老实实应下这门亲事吧。

小伯爷夫人不赞同这等缺德手段,可宝贝儿子闹着,不讲理的婆母也闹着……

她正想着要如何开这个口,岁娘和黄嬷嬷就进来了。

马脸婆子一见岁娘,张口道:“就是这臭丫头!”

岁娘眼珠子一转:“这位妈妈,你是做花船租赁营生的吗?你不收银子,不安排花船,你怎知去付钱的是我还不是我?”

马脸婆子气得浑身直抖。

好啊,这小丫头片子骂她是个老鸨妈!

黄嬷嬷把岁娘挡在身后,一本正经道:“门房上清清楚楚的,我们姑娘和这小丫鬟,昨儿都没有出门。”

马脸婆子道:“府上的门房当然向着主子了,再说,没有走门,谁知道有没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黄嬷嬷就已经“呸”了出来。

“有没有翻墙?”黄嬷嬷难以置信般说道,“公主跟前的伴读,能翻墙?你这不是说笑话吗?你们、你们这不单单是诬蔑我们姑娘,你们是在诬蔑公主!”

马脸婆子的脸色被如此小题大做的发挥弄得格外精彩。

曹氏拿帕子掩住了嘴,双眼冒光。

哇哦!

她想给黄嬷嬷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