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魔修就爆体而亡,血花四溅,显然是背后“摊主”的杰作。荆年随意抹了抹身上的血,衣服颜色早就辨认不出,他一脸麻木,似是对这场面习以为常。都无需休整,他又抱住膝盖,开始假装啜泣,等待下一条上钩的鱼。

直到天黑,集市的人都散去,什么也没卖出去的古怪摊主才提着笼子离开,他一路向魔域外走去,身上伪装悉数剥落,变成熟悉的柏宫主的模样。

柏少寒将笼子放下,开始用纱布包缠自己面目全非、全是烧疤的脸,

荆年默默从笼中爬出,跪在地上,挪着膝盖退后到几尺远的地方等待指示,谨小慎微的模样,尽管他还尚在垂髫之年。

不多时,影卫们也回来复命了。

“有何进展?”

“回禀宫主,属下在魔域走访多日,还是没找到见过您师尊的魔修。”

禀报的影卫声音越来越小,额头冒出豆大的汗。

“没用的东西,自行了断吧。”

柏少寒冷眼看着自刎谢罪的尸体,厉声对其余影卫道:“你们都是渡业宫精心培养的顶尖探子和杀手,怎么寻个人都寻不到?!”

“宫主恕罪!再宽限些时日,我们一定将那贼人的首级带回来!”

“五年了!师尊已经走了五年了!”柏少寒愈发暴戾,一掌劈碎了脚边的笼子。“而那玷污她害死她的魔修,还不知道姓甚名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不如都给她陪葬了事!”

说实话,五年虽久,但像柏少寒这样脾性变化得如此大的,还是少见。

加之他的修为也飞跃至化神期,甚至能接下渡业宫老宫主的衣钵。莫非宣凝死后,他受打击太大,因缘际会中修成了无情道?

似乎也不太像,门派里同样修无情道的巽风长老可没这般骇人。

影卫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再吭声。没人注意到,外围跪着的小小身影轻轻摇晃。荆年耷拉着头,面色潮红,显然是因衣衫单薄和日夜劳顿而中了风寒。想对着手心呵气暖和身体,一张口,却漏出半声咳嗽,却急忙用手捂住,怕被听到。

柏少寒发泄一通后,冷静下来,又似无事发生,淡淡道:“魔域找不到线索,就从五蕴宗下手,回宫再议吧。”

荆年这才起身,欲跟上他们,可想也知道是徒劳,他纠结再三,还是开口喊道:“宫主!”

柏少寒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这小杂种,路都走不利索,跟来做什么?本座留你一命自生自灭,别不知好歹。”

荆年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他迄今活着的意义就是被利用,都没有被当成人看待过,现在陡然没了笼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低声请求:“宫主,别丢下我。”

柏少寒沉思片刻,同意了。“我差点忘了,以你的根骨资质,五蕴宗那些老家伙定会看上,确实可以作为第二个潜入卧底的人选。”

“听从宫主安排。”荆年安心下来,无意间抬头,目光与柏少寒对上。

下一秒,他被狠狠一脚踢了出去。“说过多少遍了,不要用这双眼睛看着我!”

柏少寒怒气未消,还想再继续教训荆年,却被人打断了。

“宫主,我来迟了。”一个声音遥遥从远处响起,转瞬间,一身穿月白短衫的少年已出现在视野中,拈着那把碰上就能让人冻僵在原地的霜花扇,恭敬跪拜。

原来是当年的柏霜,只十岁出头,但神韵和如今相差不大。柏少寒的脸色缓和下来,柔声道:“不迟,快起来吧,霜儿,我就知道你办事稳妥,在五蕴宗探查得如何了?”

俨然一副慈父派头。

同样是属下,荆年和柏霜的处境可谓是云泥之别。

可归根究底,荆年并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却要被迫承受柏少寒的恨意。

何其不公。

“自宣长老出事后,五蕴宗为躲风声,一直拒收外徒,巽风长老前不久破格收下我,掌门师祖和其他长老都颇有微词,想来是再难安插进我们的眼线了。”

“这么说,只能作罢了?”

柏霜余光扫了神色黯淡下来的荆年一眼,补充道:“那倒不是,只是需要些契机,单凭过人资质还不够。”

“依你之见,是什么样的契机?”

“以属下愚见,他们既然爱惜羽毛,那就从这块软肋下手,让五蕴宗名声扫地。”

柏少寒哂笑道:“不错,本座有个计策。”

随即转头看向荆年,后者还卧在地上,才受了化神期修士的一脚,远超五岁孩子的疼痛忍受阈值,他暂时还站不起来。

“去找户人家收留你,必须是完全没有修士血脉的,这样才不会让五蕴宗怀疑,之后我自有安排。”

柏少寒低声在他耳边警告道,“也别想心怀侥幸,虽然你和其他影卫不同,无法用夜息控制,但本座在你的识海里种了魔蛊,要是胆敢违抗命令,就会被体内魔血反噬而死。”

果然,我就知道,荆府突然出现的王蝎、顺利拜入五蕴宗的荆年、乃至他的命运,都是被人策划好的。

他们走后,荆年吃力起身,他发着高烧,又累又饿,强撑着走到镇子里,便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清晨脆响的爆竹声惊醒,茫然拍掉身上缨红色的碎纸,一时恍然。

原来新年将至。

和荆年一般年纪的小孩子穿着新衣裳,嬉闹着经过他身边,荆年目不斜视,专注看着面前的梨木大门,两边贴着喜庆的春联,横批上方,“荆府”两字龙飞凤舞,有人推开大门,催促道:“去去去,小叫花子,大过年的你上门讨什么饭?晦气。”

“请问,你们府上缺人干活么?”

“哦,原来是卖身作奴的,你进来吧,我去拿卖身契,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父母没取?”

“没有父母。”

“今天大年三十,你就叫荆年吧。”

第41章 禁止期待

我沉默地取下荆年脸上的傩面,结束回忆。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过得也不比在柏少寒身边好多少。

荆年并没有马上醒来,他的睡颜静谧而美好,胸膛均匀起伏,襟口微张,露出清冷的锁骨,发带从青丝上滑落至此,如瓷蛇离开墨池,贪恋这抹欲色。

难得的毫无防备姿态。

我不由咽了咽口水。

然后伸手,揪住荆年的脸颊,用力掐了一下泄愤。

顿时心里舒服多了。

可又觉得掐完后,脸色绯红的荆年,更加面若芙蓉出画堂。

唉,烦。

也不知道留着荆年的数据不删是图什么。

除去对我做奇怪事情的时候很坦诚,他无时不刻不在撒谎。

之前还说什么承蒙了柏少寒的养育之恩,看来也是少年人的自尊作祟,以荆年的性子,他是不会愿意被我怜悯的,才隐瞒了这段。

但我此刻心情也算不上怜悯,毕竟他真真切切地欺骗和背叛过我。也没有解气的畅快,徒有感慨。

出淤泥而不染纯属遐想,事实上,罪恶只会在深渊里沉沦腐化,生出瑰艳的蛊。

只知蛊有剧毒,不知它为了存活竭尽全力。

我想着,又摸了摸蛊的脸,细腻如脂玉,可惜没感受多久,手就被抓住。

荆年醒了,正黑着脸问我:“谁让你给我戴傩面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

“把刚刚看到的通通忘掉,要是敢记得一丁点,我不会放过你。”

虽然删除选定记忆对机器人来说轻而易举,可这厮一醒来就凶人,我便不甘示弱道:“你连死都不怕,还在乎这些作甚?死要面子的拧巴精。”

“戚识酒,你还不走么?”

“关你什么事?”

“等我反悔你就走不了了。”

“你无赖还有理了?”

我翻了个白眼,心疼自己蹲麻的腿,就要起身。荆年却故技重施,又将我双手反锁背后,但和渡业大会上那次不同,现在他松散地卧靠在沙地上,我却只能弓着身子双膝跪地。

不再剑拔弩张,却更为屈辱。

“还是背面看师兄来得顺眼,因为没了这张说话烦人的嘴。”

荆年在我耳后凉凉道。

间隔约一个月后,发病频率显著变高。

我看着样本一号的观察日志里,前不久才写下的一行字:保持拒绝是和荆年相处的最安全方式。

现在得在后面补充一条:非正常情况下(发病时),言语和行为的反抗只会更加刺激荆年,建议冷处理。

所以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不满,低头数着沙粒,祈祷快点结束。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荆年站了起来,但他并未松手,而是像摆弄人偶一般将我双臂拎至头顶,膝盖不轻不重地靠在我肩头,小腿与脊背贴紧,严丝合缝,就在我以为这是什么新的臣服游戏时,他足尖踩在了尾椎旁的软肉上,慢条斯理地抵弄,一时间,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被压制的屈辱感有些变味。

恒温系统提示我脸部有升温趋势,我只能将头垂得更低,眼前沙粒好像都有了重影。

就在我要按捺不住时,信号接收器响起了滴滴声。

两条讯息。

荆年的动作一顿,问:“什么声音?”

我慌张道:“没有,你听错了。”

“是么……”

在他怀疑的间隙里,我开始查看讯息内容。

第一条是惯常的绿色,来自脑内系统。

【入梦程序升级完毕,现已支持主动激活。】

意思是以后可以在“睡”前,就决定是否做梦。

但回想起前几次入梦,只能预知较短的一段时间,而且走向还不完全符合,唯一稳定的是每次梦里都有荆年,做的事情也一次比一次出格。

难道它突然的升级,是因为荆年么?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入梦功能非常负面,升级也完全没必要。

第二条讯息来自总部,红色预警,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