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起早贪黑地赶了约莫十几日,顾准才终于抵达了盐官县。

李周也终于同他们兵分两路了。

李周这一路都跟在顾准后面。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稀罕顾准,而是他身边连个书童小厮都没有,若是路上遇上什么歹人的话,逃都逃不掉。所以哪怕再讨厌顾准,李周都没有单独赶路。

分开的时候,顾准也没有跟他多说一句话。

就因为这个,又叫李周恨上了他一回。觉得顾准这是自己考中了状元,不把他们这些末等的进士放在眼里了。

“装什么清高呢,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待来日我高升了,必要狠狠地还回去!”

李周骂了一声,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只能忍耐。比起风光无限的顾准,他这个未曾授官的末等进士无论如何都不能硬碰硬。

李周的独角戏顾准是无从得知了,他如今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回家。

进了盐官县之后,顾准便马不停蹄地往衙门赶了。他在途中的时候便给他师父写了封信寄回来,说自己不日便能抵达。想必那封信他师父早就收到了,待会儿他回去的时候师父师娘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到了县衙,守门的小吏见了他之后使劲瞪了一下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才欢欢喜喜地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声:

“快来人,咱们家的新科状元郎回来了?”

咱们家?顾准摇头失笑。

“谁回来了?”陈枫听到声音急轰轰地跑了出来,见他顾准才急急止住步子。

他身后跟着一众小衙役,也都是顾准的老熟人了:“真是顾状元!”

按理说熟人见面没什么好稀罕的,但唯独顾准如今不同了,身上顶着一个状元的名头,叫他们怎么看都稀罕个没完。

顾准压根没有插话的机会,全是他们在问。一会儿问他可看到圣上了,一会问他京城里头的达官贵人是不是连筷子都是金的,一会儿又问他皇宫里头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这些人里头,数陈枫最会说话,拍马屁的功夫最好:“我从前第一回 看到公子的时候便知道公子定是个有本事的,没成想公子的本事竟这么大,直接考中了状元。好家伙,那可是状元啊,公子究竟是怎么考中的?回头也教教我们。”

你一言我一语,堵得顾准半天没能问出话来,天知道他只想问问他师父师娘如今还在不在县衙,家里的双胞胎又如何。

好在这伙人没闹腾多久,循着动静的李况便出来了。

见到徒弟,李况眼睛都不由自主的亮了几分,只是下一刻他又压制了下去,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都在这闹什么呢?嫌活太少了不是。若是嫌少了再给你们添点儿,省得你们在这没事找事!”

一句话,威慑力十足。

陈枫他们立马泄了气。得了,人家师父都出来了,焉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只管闭嘴吧。

顾准俯下身行礼:“不孝弟子顾准,拜见师父。”

李况这才笑了笑,将宝贝弟子扶了起来:“幸苦了。”

他一错不错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弟子。

少年成名,自然是意气风发,哪怕连日赶路也消磨不掉他身上的锐气与精神。余光中,李况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一晃而过。

他是老了,但他的弟子却还年轻。他这个师父不成气候,没能给徒弟留下一条后路,但他相信,哪怕是刀山火海,他的徒弟也会自己闯过去挣出一条前程来。或许,当初收徒弟的时候他便料到了这一日。

一时间,李况百感交集,似是伤感年华已逝,似是感慨世事无常,但归根究底,还是庆幸于徒弟的好运。顶着这样一个名头,往后不论如何旁人也都会敬他三分的。

“随我我回去吧,你师娘跟你弟妹从前天就一直在等着了。”李况没有多言,毕竟千言万语也比不过相聚来的重要。

顾准也有些迫不及待,请陈枫几个将行礼搬过来后,便立马匆匆往里头赶。

陈枫知道外头还有一些东西,不过他见韩斯年手上还提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袱,便主动准备接过来,问道:“怎么这从京城回来还带了这么多的东西?”

“李家老夫人和老太爷给的,里头有不少都是带给知县大人一家的。”

说完,韩斯年就把包袱递了过去。

陈枫也没当一回事,可那包袱抱到怀里的时候却立马崴了一下脚,直直的向前冲了一下。

“哎哟我的妈——”

韩斯年扶了他一把。

陈枫费力地抱住了这么一个重玩意儿,讪笑着道:“没想到,这包袱竟然这么重啊……”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觉得自己真是丢死人了。

韩斯年惦记着双胞胎,也没有多跟他说,也直接抬脚进去了。

官舍里头,顾准已经见到了人。

顾长乐本来在跟顾准那匹名唤踏雪的汗血宝马玩耍,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她哥。

顾长乐便“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张着小手跑了过来,闹着要顾准抱。

抱完了还赖在他身上不下来,哭的小脸通红。

顾长安也依恋地挨着顾准。

虽然兄妹两个知道自家大哥中了状元,是好事儿,这回回来也势必风风光光的。但是这么久没能跟自家哥哥见面,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小孩毕竟是小孩,哪怕懂事如顾长安,此刻也舍不得松开他哥的衣袖。

顾准好不容易才把他们给哄好了。心里默默庆幸他们家只有一个小哭包,长安还是靠得住的。

哄了一会儿,顾准见韩斯年也站在身后,默默地盯着双胞胎瞧。

顾准把兄妹俩都牵到他跟前,跟黏人的顾长乐道:“你韩叔叔也回来了,不让他抱一抱吗?”

顾长乐吸了吸鼻子,左右衡量,大概觉得哥哥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走,所以想了一会儿还是张开了手。

韩斯年眉眼都柔和了些,一手抱住了她,一手牵起了顾长安。

顾长安打量着韩斯年,忽然道:“韩叔瘦了。”

顾长乐也立马抬起脑袋,严格地盯着韩斯年看了一眼,伸出小手摸了一下,发现确实瘦了,又一本正经地道:“都该补一补了。”

看着她正经的样子,韩斯年不知为何心里软成了一团。

第150章 贺喜  家长里短之事

回了盐官县之后, 韩斯年像是平白无故老了十几岁。并不是年岁老,而是心态多是老了一些,每天也不干别的事, 早上用过晚饭就领着双胞胎出去瞎溜达。

瞧着像是七老八十了一般。

顾准被赏了宅子之后, 韩斯年存的钱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花的了。他虽平日里省吃俭用的, 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但是在两个孩子身上却并不节省, 基本上双胞胎想要什么他便买什么。

给他们俩乐的,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顾长乐这两天最爱光顾的便是街头的那个糖人摊子了。他们兄妹俩从前在村子里看到别的小孩吃糖人,每每羡慕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自家家兄长虽然也时不时的带些东西回来, 但却从来没有带过糖人。兄妹俩知道自己家里不富裕,所以也不会主动要。如今却不同了, 韩叔宠着他们,若不是怕他们吃的太多吃坏了牙齿,不管多少糖人都会供给他们吃的。

顾长乐知道过些日子他们要去京城,小小的脑袋里面满是忧虑:“咱们到了京城,是不是就吃不上这糖人了?”

她以为糖人只有县城有。

顾长安比他妹妹聪明许多,道:“京城里面什么都有。”

“真的吗?难道他还比咱们县城里面热闹?”顾长乐不信, 转向韩斯年。

韩斯年笑了笑, 道:“确实比县城里面热闹的多,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等回头去到那儿你们便知道了。那儿住的宅子也宽敞,别说一人一间屋子了,就连一人一个院子都行。”

韩斯年从来也没想过,那狗皇帝有朝一日还能办一件好事。

顾长安兄妹俩听说过去之后要住大宅子,却反响平平。毕竟在他们心中,糖人可要比房子来的重要许多。至于一个人一个院子, 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要跟哥哥住在一块儿,可不能分开了。

顾准虽未跟着他们三人,却也知道他们在外乱了些钱。

系统咕哝了几句,怒斥韩斯年竟然不跟它站一块儿,叛变了。可顾准却并未放在心上,一来顾准从来不觉得花钱有什么错的,二来他们三个人亲近也有好处。顾准不知道韩将军往后会不会娶妻,若是不娶妻的话,估摸着是把他那一双弟弟妹妹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让他们亲近一些,往后相处起来也亲如一家人。再说,长安跟长乐从小也没有多少长辈,如今又碰上了一个已是难得。

他们三个人爱在一块儿处着,顾准自己却也忙得片刻抽不出身。

他自从回乡之后每日便有数不清的人过来拜访他,这些顾准从未见过的人总能找到千奇百怪的名目,哪怕见不到他的人,也必须把礼给送到了。那架势,仿佛顾准若是不收的话就不死不休了。除了这些直接找上他的,更有正正经经递了拜帖的,只是那些拜帖实在是太多了,看都看不完。就连府城里头的不少人都送了拜帖过来。

顾准看着如小山堆一般堆放在一块儿的拜帖,心想着他还是低估了状元的分量。

李况在边上道:“寻常的进士都能当知县,更别说你这个六元的状元了。他们如今有这番表现也是人之常情,想着万一哪一日你当了大官儿,这人情送的也就不亏了。”

这些天过来送礼的都是商户,这年头商人难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商人主动资助读书人了,还不是盼着那些读书人能读出点名堂,回头当了官还能照看一下自家生意么。

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都能礼遇至此,更别说顾准了。

李况也没有让他把这些东西给退回去,都是硬塞过来的,退也没出去退。何况这里头要真有什么不能收的东西,李况是绝对不会让他们送到顾准跟前的。如今既然送了,那便说明没有问题。

“这些小玩意儿你收着就是了,回头或是摆在府上,或是直接送去当铺里头卖掉,一切随你。如今世道便是这般,换了别的状元回乡,送到他跟前的东西比这只多不少,你放心收着就是了。”

这些东西李况自己是不屑于去收的,可他徒弟家境不大好,能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吧。别说就这么点东西出不了事儿了,就算出了事儿,也有他这个当师傅的在前面顶着。

顾准见他师父这么说,便也只能收下了。

这种事儿他也不是头一次干,毕竟之前他考中举人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前来送礼。只是如今他们送得更加心甘情愿了。

顾准想了想之前李周的做派,忽然觉得他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李周。同样都收了东西,区别只在于李周是主动要的,表面上看着似乎有些无耻,实则性质跟他差不多。

托了这些人的福,顾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在县城里头摆一桌喜酒,可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倘若真摆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过来呢。

顾准一个人可实在招架不住这些富商大贾,还有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李况倒是有心想要热闹热闹,只是见徒弟自己不关心此事,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顾准考中状元之后,李况便不怎么管他这些事儿了,大概是觉得他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了吧。

县城里头酒席是没有摆,不过一些亲友顾准还是亲自去拜见。譬如张先生那儿顾准就去了两三趟。他不仅送了礼过去,还将自己批注过的书送去了好几本。

张先生见他过来了自然欢喜,每每都要拉着他喝几杯清酒。

张先生年纪不大,可是喝了酒之后却也像是上了年纪一般的人,拉着顾准絮絮叨叨念着从前的事。短短一年功夫,便恍然如梦。

张先生总觉得顾准的际遇十分奇妙,当初顾准在他这读书的时候就十分聪明,可也没聪明到这个份上。不过他是个会自己找原因的,没多久就将其归结于自己输李大人太多,同样的人在他手里只是优秀,得了李大人指点之后却能一飞冲天。

张先生颇为珍惜跟顾准相处的机会。

他跟李况又不同了。李况家在京城,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可他这一辈子大抵离不开盐官县了。顾准是他最得意的徒弟,如今已经在翰林院授了官,往后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回来,就算外放当官也会避嫌,断不会来盐官县当父母官。真到了回来那一日,他怕也是成了一捧黄土了。

在县城里头把该拜访的人都拜访过了一遍之后,顾准才又回了杏林村。

村正吴用自打得知顾准回来之后,几番上门请他回乡庆贺,顾准推了两次见推不了,只能应了他们说是要回去一趟。

结果回乡当日,顾准便发现村中异常热闹。

顾长乐指着前面多出来的大牌坊,咦了一声:“新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