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官县想拜入李况门下的学子多不胜数,最后却偏偏选了他的得意学生。遗憾固然有,这毕竟是自己最看重的学生,本来张先生是打算引顾准入画坛的,可如今这般,也容不得他再有半点私心了。张先生惆怅了一会儿,只是比起顾准的前程别的也不重要了。

李况对边上看似温润知礼的顾准也十分满意。

这人生得好确实是一项本事,好比他当年,即便圣上不喜,可对着他的时候也没过几句重话。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从前的优待早就没了。李况想着,以他弟子的这副皮相,即便是到了太极殿,少说也能换来二十年的和风细雨。

这都是后话,眼下李况只同张先生道:“还是要多亏了您教导除了这样出众的学生。”

这话张先生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也不是我吹嘘,确实是这些学生里头唯有他天资最聪颖。”

李况抚须颔首。

张先生却又一叹:“只是这孩子命苦,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往后还要仰仗大人多护着一些,不要让他再遭罪了。”

“先生……”顾准欲言又止,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先生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李况探出身子:“先生何出此言?”

张先生也是推心置腹了:“这事我从未与外人说,顾准他心里有数却从来也不曾叫屈过。他自进了学堂之后,学东西就比旁人快许多,上一回县试,我也让他下场试试,本是有些把握能考中的,谁知入场前一日他竟然吃坏了肚子,疼得连路都走不了。那汤面我们一家人都吃了,唯独他的那份有问题。等我把人送去了医馆,回过头查探此事事的时候,盛汤面的那个碗却不翼而飞了。”

李况面色凝重:“竟有此事?”

“一点儿都不假。”张先生摇了摇头:“这也怨我,竟然让那歹毒之人有了可趁之机。”

顾准摩挲了一遍桌角,缓缓道:“不怪先生,那人铁了心想要害我,谁又能察觉得出来?”

李况紧蹙着眉头,问顾准:“可知是谁人干的?”

“……”顾准终还是摇头:“尚且不知。”

即便知道也不该由他说出来。

张先生心里也有一些猜测,只是无凭无据的东西说出来反倒叫人笑话:“这幕后之人心肠歹毒不说,行事还格外缜密。再过两个月便又有一场县试,顾准这次无论如何都得下场了。我本来还担心那歹人又要动手,届时只怕是拦不住。如今有李大人在旁边帮忙帮衬着,我也安心了不少。只盼着大人千万注意一些,那人可狡猾着呢,稍不留意便会被他得逞。”

李况郑重道:“先生放心,本官记下了。”

张先生见他如此表态,也放下了心中那块大石头,改口问道:“不知大人准备何日让我这学生拜师?”

李况笑了笑:“先生有何想法吗?”

张先生也不藏着掖着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便是一个黄道节日,若是大人不嫌弃,直接在这里拜师也未尝不可。我家中别的没有,只拜师的束脩随时都备好了。”

李况长笑了两声,觉得这位果断的张举人也颇为对他的胃口。

说实话,李况本来还打算再考验考验顾准、磨一磨他的性子,可如今既然张先生已经开口了,他也没了继续折腾的念头了。

李况回头:“怎么,没听到你先生的话吗?”

顾准会意,撩起袍子便跪在地上,干脆都叩了三次首。

见他跪的这么干脆,李况才觉得稍微顺眼了一点。有他三个叩首,后面的拜师礼节也都顺理成章地过了一遍。

师徒两个都在,上面有孔圣人见证,下面有张先生见证,李况与顾准的师徒情分,也算是正式定下了。拜师结束后,李况尚有几句话要当着张先生的面告诫顾准:

“你既入了我的门下,便得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我这规矩也不多,一要守礼节,二要守律法,三要守本心。不可行事过激,不可知法犯法,不可乱造杀孽缘。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可鲁莽。”

不知为何,顾准总感觉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张先生等李况说完了之后才好心提了一句:“大人多虑了,我这学生心善,平日里连蚂蚁都不会踩,更别说造什么杀孽了。”

李况本想说那可未必,但是仔细一,想顾准已经是自己的入室弟子了,没道理还要损坏自家弟子的名声。

什么心善什么温顺,这些可都是能装出来的,李况头一次见顾准便有一种预感,觉得这孩子一定不简单。后来接触得越多,李况对此便越是笃定。不过还有一点,他始终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顾准即便心中有仇恨,也并非是个恶人。

所以李况也道:“我不过是提醒他几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语毕,李况还将顾准扶起来:“你也无需多想,只要将我的话记在心上便是了。”

顾准呼吸一窒,半晌后点了点头。

李况毕竟是一方知县,他能抽出半天时间来私塾已是不易,拜师之后,他交代了顾准几句,让他明日来县衙找他便兀自离开了。

回到学堂之后,顾准才发现大家好像都知道他拜师的事情。

一时间,顾准这个位子反倒成了学堂里头的香饽饽,谁都想过来蹭一蹭。顾准笑着应付他们的同时,不巧竟然听到了些别的。

顾准抬起眼眸,看了看高修文那处。

王维谷正在给高修文出谋划策:“文哥你别生气,等待会儿下了课,咱们找上两个人在路中间拦着,等顾准一过来,麻袋一套,便是把他打个半死谁又能知道是咱们干的?”

王维谷之前出了好些点子高修文都不大满意,其实要他说,直接把人打残了不就行了?既出了气,也给足了教训。

顾准听罢,冷笑一声,总有一些蠢货以为拦得到他。

高修文听了还觉得不够:“光打这么一顿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王维谷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他还有一对弟弟妹妹,不如咱们从那边下手?”

高修文眼睛一亮,这次他母亲跟妹妹被打确实也因为这两个小贱种:“这主意不错,咱们今天先对付了顾准,明日再去找那两个小贱种的麻烦。”

王维谷笑得薄凉:“对付两个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把他们卖了他们也反应不过来,只怕到头来反倒替咱们数钱呢。”

这年头卖小孩的人那么多,多一个小孩,少一个小孩,又有谁会在意呢?

“咔擦”一声——

正在喋喋不休的邓季文立马回神,下一刻便看到顾准手上的毛笔不知什么时候竟断成了两节。从中间直接断开,像是被人生生折断的。

“怎么会事,这笔怎么断了呢?”

顾准眼神闪烁,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慢条斯理道:“大概用的年成有些久了吧,轻轻地握着都能握断。”

“这毛笔怎么能省呢?不过这也好办,回头让李大人送你一些便是了。都是现成的师傅,有些东西不拿白不拿,用不着客气的。”

邓季文还在教顾准如何讨好李大人,如何迅速取得他的信任,这抓住了李大人,往后他们在盐官县就能横着走了!

顾准看似在听,实则早已经不知道邓季文在说什么了。

他指派系统:“你去给我查一下那个王维谷。”

“查什么?”

顾准眼神一闪:“就查……他最在意的东西。”

既然他这么喜欢在背后使坏,不给他一点教训尝尝,恐怕也对不住他这么歹毒的心肠。

系统还天真烂漫地问了一句:“你要查这个个做什么呀?”

“废什么话?”顾准转而道:“原先不是还有个任务吗?我让你查,就是为了做任务的,多余的事情别问。”

“哦——”系统撇了撇嘴,还真没敢问。

诚然,系统在别的时候确实是挺不中用的,但在打听小道消息的时候,却一打听一个准。

不过半天功夫,它就已经把王维谷的身家经历给扒了一个底朝天,连他家里有几亩地,养几只鸡都查的一清二楚。

不过这些顾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系统显摆了半天,才终于肯切入正题:

“你不是想问他最在意的是什么吗?也是见鬼了,谁能想到那个王维谷还是个大孝子,好哥哥呢!”

顾准瞬间兴致就来了:“怎么说?”

“王维谷家境一般,他能来学堂里面上课全是他母亲跟他妹妹做绣活供出来的。王维谷讨好高修文,也就是为了从他手上拿钱,让他爹娘跟他妹妹过上轻松的日子。他虽然心胸狭隘,阿谀奉承,但是对家里人还是不错的,尤其护着妹妹。”

顾准点了点桌子:“他妹妹多大?”

系统咂咂嘴:“十五了。”

“如今在何处?”

系统惊了:“你问这个干嘛?”

“我自有我的打算。”顾准也不明说。

系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告诉他了。也是巧,今日王茵刚好出门去买绣品,如今还在商议价钱未曾离开。且而那绣坊离学堂也不远,甚至刚好在顾准回家的路上。

下学之后,顾准匆忙收拾了自己的书囊便直接离开了。

高修文见他走的这么快,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布置人手等着顾准。但是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愿意放手,高修文想都没想就带着自己的两个打手追在后面。

今日不能动手,他晚上只怕会气得睡不着。

顾准知道那三人在后面跟着他,却也半点不虚,直接按照系统说的路径走。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顾准正好经过那家绣房。他一路疾行,路过绣坊的时候没有刻意去注意,刚好跟左边的人撞了一下。

顾准没事,那姑娘却撞倒在地,手上捏着的帕子也散在地上。

顾准拾起帕子,走近后弯腰递给对方,轻声问了一句:“是姑娘的手怕吗?”

王茵只感觉一道清如泉水一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头时,入目的便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姑娘?”

“啊,没事。”王茵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这人怎么生比一个姑娘家还好看?“帕子的是我的,多谢公子。”

“谢什么,本就是我撞了你。”

王茵收回了帕子,讷讷地看着顾准。

顾准笑了笑:“我姓顾,不知姑娘贵姓?”

王茵一张脸轰得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下面。

见到这一出,高修文赶紧拦住了人没让他们继续往前。哪怕隔了几步路高修文也还是看明白了,顾准这是看上了人家姑娘了!

高修文不知道是,他背后的王维谷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了。

他只是在自顾自地嘀咕:

“没想到这顾准竟然还是个多情郎,看样子是瞧中的那姑娘。唔,这小娘子模样生得的也还行,王兄,你看我收她做通房如何?”

王维谷难以置信地望着高修文。

第20章 反水(捉虫)  借刀杀人的最高境界……

袁新看着高修文高兴,也在旁边嘻嘻哈哈地附和:

“我看这法子行,那姑娘生的也好,所谓美人配才子,这样的人就该跟着文哥才好。”

高修文也觉得这主意妙,回头看了看王维谷:“王兄觉得呢?”

王维谷手心都已经伸出了汗,黏黏腻腻的,让人不适,但是更让他不适的还是高修文这张放大了的脸,他硬扯出一张憋屈的笑脸来:“文哥,那丫头正是我家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