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汤。”叶非晚将手中瓷碗放在桌上,声音平静。

扶闲望了眼那仍冒着热气的汤,眸色微沉,一手轻轻瞧着碗壁,声音随意:“手背怎么了?”

叶非晚一顿,不经意将手背隐在宽袖中:“没事。”

扶闲蹙了蹙眉,终究再未多说其他,等到醒酒汤凉却,他方才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待将瓷碗放下,他方才漫不经心道:“刚刚,封卿没……”

“汤也喝了,该离开了吧?”叶非晚打断了他。

扶闲声音微顿,扭头望了她一眼,下刻生生扯出一抹笑来:“你说的没错。”转身似是赌气一般,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却在走到门口时顿了顿,微有迟疑,“你这叶府,可是有高手在周围?”

叶非晚错愕片刻,自嘲一笑:“也许有吧。”想来,封卿始终不曾信她,派人来监视她呢。

“那高手可是同你有仇?”扶闲再道。

“嗯?”叶非晚不解。

“往日倒未曾察觉,今日……有杀气。”扶闲拧了拧眉,却很快笑开,“不过,随着方才封卿离开,杀气已然消失了。”

话落,他一挥袖,人已朝着门外而去,徒留背影消失在墙围处。

什么杀气?怎会又杀气?

叶非晚无奈,今日,扶闲果真是醉糊涂了吧。

转身刚要关上房门,下瞬她却陡然想到什么,身子都随之一凉,指尖细细颤抖了一下。

她想到扶闲方才那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封卿离开,杀气消失”。

好像那杀气是随封卿而来一般,而今夜,他喝得醉醺醺的……

应当是她多想了才是,叶非晚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心中安慰道,转身走到桌旁,看着摇曳的烛火,心中却前所未有的慌乱。

定是这烛火晃动的让人眼花。

她蓦地将蜡烛吹灭,看着满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心中的慌乱却没有半分缓解,如被巨石沉沉压着一般。

外面隐隐传来几声“??”的打更声,还有打更人低唤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句话如燎原之火一般,顷刻将叶非晚的理智全燃,她蓦地起身,打开门飞快跑了出去。

墙围处,角落很是昏暗。

扶闲静静站在那儿,当烛火熄灭时,他心中是庆幸的,相比……她也不似以往那般在意封卿了吧。

可是此刻,看着那飞快消失的背影,他伸手,轻轻抚着心口处。

心尖蓦地一痛,方才那碗醒酒汤,真的极苦。

……

叶非晚跑出叶府时,宽敞的官道之上,早已无任何人影。

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她飞快朝着靖元王府的方向跑去,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一抹熟悉的白衣,方才那淡淡飘在鼻前的酒香,此刻都早已消失彻底。

心中越发的惊惶。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她找不到封卿,半丝身影也寻不到。

她不断朝前跑着,跑到气喘吁吁,脸颊涨红。

方才在叶府只隐约听见打更声,而今那个打更人手中拿着梆子慢慢走了过去,口中仍在低低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非晚上前:“请问你可曾见到……”

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不远处,一人穿着白衣站在那儿,身形仍有些摇晃,可眉目在月色之间更显风华无二,他总是这般矜贵清冷。

他在望着她,容色专注。

打更人离开了。

叶非晚依旧怔怔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心中的惶恐却比方才更甚了。

刚刚,是因为怕那个杀手对封卿不利,而现在……她只是突然想到,前世,她那般怨封卿、恨封卿,可最后用银簪刺向他时,仍旧下移了几分,不忍伤他性命。

她的脚步不觉后退半步。

“叶非晚……”封卿声音呢喃着,语气似是不可置信。而后他起身朝着她走来,身形踉跄。

叶非晚望着男人的身影,未曾理会。

“叶非晚。”封卿却再次唤着,声音似是凶狠了许多。

叶非晚只是听着,再未曾前行半步,满心复杂。

却在此刻,她只听见一阵破风之声传来,下刻,封卿身后一抹黑影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在夜色中冒着寒光,剑尖直直朝着封卿的后背刺来。

叶非晚睁大双眸,嗓音紧绷着,只堪堪挤出二字:“小心……”

下刻,身子却已飞快上前。

封卿神色微变,似是察觉到身后的杀气,气场陡然冻结,却又在望见眼前重来的女子身影时僵住。

成亲那日,他们二人的婚典被一场刺杀毁了,他不能暴露会武的秘密,当刺客袭来时,是她一袭嫁衣如火,挡在他面前承受了那一剑;

还有脑海中那段莫须有的记忆——“封卿,你若纳旁的女子,便先杀了我。”“你若不杀我,你会后悔的。”“王爷……”她缱绻唤着他,如唤尽了全数温柔,而后拔下头上的银簪——那般眼熟的银簪,刺入他的心口,却又不忍的下移了几分。

从小到大,他生于昏暗之中,勾心斗角玩权弄势,他自己都未曾怜惜过自己,却唯有一个叶非晚,会这般护他。

“小心——”是惊慌失措的她。

“王爷。”是满眼绝望的她。

“封卿,我不会让你再孤单了……”是双眸带着亮光的她。

“阿卿,你随我去烟阳可好?”是温柔的她。

……

混乱的记忆,却挤满了她一人曾说过的话。

封卿看着冲上来的女子:“不会了。”他声音呢喃。

下刻陡然伸手,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抱住,而后身形一转,下刻只觉后背一阵剧痛,身形都不觉僵硬下来。

他本能堪堪避开,可若躲了,便护不了她。他想护她。

叶非晚呆呆嗅着鼻间的酒香,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对他早已无情无感,她自己也是这般觉得。

可是,为何要冲上前来挡在他面前?为何……他又要护她?

刺客手中的长剑还欲再袭击而来,下刻却只觉手臂一麻,竟连提剑的力气都没了。

一人懒懒的声音自一旁的墙头传来:“还不快走,等着本公子取你这条狗命吗?”

叶非晚身形一僵。

是……扶闲。

她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封卿怀中挣脱。

他的手臂却越发用力,后背的伤口血流的更凶了,他却恍然未觉。

只是下刻,他的手臂在听见怀中女人的话时僵住。

叶非晚在他耳畔说的是:“封卿,当初成亲时的一剑之恩,你也已还我了,”她嗓音温柔,“而今,彻底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