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清明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雨。

接连下了几日,断断续续,街面上的地板都不曾干过。

这天,沈玉棠依旧被某人气得心肝直颤,叹气无奈。

倒不是教不会。

两人已经协商好了,为下个月进书院做准备,要将该学的都学一遍,能记的都记下,在此期间,褚彧不许多问旁的问题。

这几日,倒也相处和谐,褚彧记性极好,只要静下心来,书籍文章看个一两遍就能记住个大概。

且思维活泛,触类旁通,她讲课讲得也轻松。

完全不似第一日授课时,两人各说各的,根本说不到一个点上,进度极慢。

之前,根本就是他在顽闹。

而这次大动肝火,却是因为褚彧那一手狗刨地似的丑字。

过分的是,他还自以为字迹潇洒,无人能比拟,与他说要注意字迹结构,他反而说太过墨守成规,字就失了灵气。

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若是连基本的字形都写不出,如何追求不拘一格的风采。

“哪丑了?我看那些草书大家所写的字也就这样,龙飞凤舞,不拘泥笔画字形,能让旁人认不出来,便是最高境界。”褚彧拿着自个所写的一幅字欣赏道。

说了许多的沈玉棠已然没了脾气,也不与他多争执,再论下去又要闹个不愉快了。

当下提笔蘸墨,写下褚临川三个字。

褚彧瞧了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名字,拿着两幅字对比一番,的确是沈玉棠所写的更为赏心悦目,灵动自然。

若非有了比较,他依旧坚持觉得自己所的字写更有‘灵气’,如今一比较,高下立判,所为的‘灵气’成了‘土气’,倒也心服口服地听沈玉棠讲课了。

沈玉棠认真道:“草书应当如飞鸟惊蛇,花须蝶芒,自然顺畅,又不失优美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需得各止其所,而非肆意胡来。

看起来草书比楷书少些规矩,但要想将其学好,就必须先学楷书,再练上数年,才能达到落笔时行云流水,毫无阻塞。”

褚彧望着那副字,好一会才道:“你再写一副,供我观摩学习,就写沈谦之三字,看看有何不同。”

见他虚心请教,不再觉得自己的草书天下第一,他那也不算是草书,潦草倒是有的,总归是不再固执下去,沈玉棠松了口气,便满足他的要求,换了纸张,写了自己的名字。

褚彧盯着那三个字瞧了一会,竟提笔开始临摹。

第一回,还是他原本的落笔方式,最终写了个四不像。

后两回,稍有改善,却依旧有些歪斜。

沈玉棠见他写得认真,打击道:“你得先从楷书开始学,在书院可很少用草书,先生们布置的课业,也需得用字迹规整的楷书完成。”

褚彧虽然学习得快,可这笔有些不听话,难以快速练成,便道:“也行,你给我一个范本,我先临摹,就写褚临川与沈谦之是至交好友。”

他态度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过,沈玉棠这次没按照他说的写,想了一会,便动笔写了一句:沈谦之乃褚临川授业恩师。

褚彧见了,依旧高兴:“这样也行。”

沈玉棠道:“你在书房练字,我还有事要去忙,等晚些时候,再教你一些技巧,别只临摹这些,这书上有笔画,与字形结构讲解,看一看,学一学。”

她从书架底部抽出一本老旧的书给他,这本书她已经很久没翻出来过,摸着有些潮湿了,等放晴了,该将书房的书都搬出去晒一晒。

褚彧应了声,接过书,翻看起来。

而在书桌一侧,已经堆了一沓高高的书籍,都是这几日,沈玉棠翻出来给他看的。

他算是发现了,沈玉棠的书房什么书都有。

若是要看完这些书,一年半载都够呛。

沈玉棠撑着伞来到香室,再到一旁的房间,换下身上沾有水气的宽大外衣,与脏污的鞋子,之后才进制香的室内。

香室四面都设有格窗,只蒙了一层不透风的薄布,在白日里,就算不开窗,里头也依旧明亮。

左侧是类似药柜的方格架子,成排摆放,格子里全是性味不同的香料,外面贴了纸张,写明了香料名称。

而正中央处,摆着一方长桌,桌面上满目琳琅,都是盛有香料的小瓷碗,再过去一点也是一张桌子,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倒是旁边放着一口水缸,角落里还堆几个瓷盆。

再往右边,是一扇左右滑动的木门,那里是晾香,储香用的房间。

沈玉棠来到长桌前,取过之前研磨好的沉香、檀香、降香、以及甘松等香料。

这些都是几日前准备好的,依照君臣辅佐的顺序摆放在桌案上,让它们香味交融,配伍成功,这样一来,做出的香,味道会更为自然,主次分明。

而这次,她要做的是信香。

信香常用在清明扫墓,祭拜祖先时,用以传达心中的那份敬意与追思,将活人的话传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距离清明还有六日,她要做些信香,扫墓时用。

正在调配香材比例,就听到扣门声响起,听敲门的轻重节奏就知道是谁来了。

顾不得手上沾染香料粉末,边走过去边道:“你不在书房练字,到这里来作甚?”

褚彧听到声音,以为里面的人腾不开手来开门,便伸手去推,却感觉到一股阻力,透过光影一看,发现沈玉棠正以身躯抵在门口。

他没再使劲,以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道:“先生不监督我,我练字练不下去,听玄兔说你在制香,想来见识一番。

你是要制作去芜吗?你上回说只要我能背下那些文章,就亲手做一些给我,还未兑现呢。”

他还好意思说上回背书的事。

让他回侯府背书,五日时间就背一本不足二十页的书,上面拢共就三篇文章,他却只能磕磕绊绊地将千字文给背完,其余两篇却是一个字都不记得。

他记性那般好,只需稍微花些心思,就能将整本书倒背如流……想来那五日,他是连书都不怎么翻看过。

那日说完程光头的事后,她便问了他文章背的如何了,谁知是这样一个结果。

次日,看到她给师父他们做去芜香,这人也闹着要她做一些,说他认真做学问,将文章背下,该有些嘉奖,她便同意了,本来就打算给侯府做一些的。

她刚应下,他就到书房将那本书从头通读了一遍,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全给记下了,嚷嚷着让她做去芜香,跟个小孩子似的。

沈玉棠隔着木门道:“你要进来也成,往左边走,有个更衣室,先去那边换了外衣和鞋子,然后从那里面推门进来,防止将雨水污泥带进来了。”

更衣室与制香的房间相连,里面有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衫。

听到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后,脚步声就往左侧去了,沈玉棠摇摇头,继续手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