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它们已至

第194章它们已至

他已经走了大约二十个数育（希望乡的时间单位,一个数育略等于地球时间的五分钟），不免有些气喘吁吁。就像是为了考验前去朝圣的人们，这条由洁白辉硬石铺成的阶梯道路一向不怎么好走。在这漫长阶梯的尽头,就是神圣的洛萨纪念堂。

道路两旁矗立着千年前传说中的勇士们，洛萨的伙伴们。每一个雕像前铭刻着他们的名字。空气中飘荡着幽幽的焚香香味,一群穿着长袍的唱诗歌童们正在路边高声吟唱英雄们的歌谣。

几个路人在阶梯旁轻声议论，脸上皆是愁容,只因人人都知道希望乡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贝温停下来喘气，他的皮毛在日光下被晒得发亮。一个路过的蛞蝓女士递给他一束俱苏草,“星泉之光庇佑！”

“星泉之光庇佑。”贝温接过俱苏草说道。这是沾着清晨露水的俱苏草。在洛萨纪念堂前将俱苏草丢入焚香炉,就算完成了纪念礼仪。

蛞蝓女士问道：“你是从其他都市赶到这里的吗？”

“是的。”贝温点头道,“我其实以前一直都没来过。”

“上去吧。这是每个来希望乡之人都应该来的地方。”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现在去纪念堂又有什么用。”说话的是一个暴躁的男性智人,“反正我们都要完蛋了！！我们都要死了！！”

蛞蝓女士说：“在这神圣之所，请不要大声喧哗。”

“大声喧哗会怎样？洛萨能从地下复活爬出来吗？”智人喊道,“那些富豪高官们都想跑，可全都没逃出去。我看到航空港挤满了折返的飞船。那些怪物把我们死死地封在这里了！！我们全都完蛋了！！”

贝温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身材颇为高大魁梧，一下就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他亮出了自己锐利的爪子，他说：“安静。”

对方缩起了脖子,转身离开了。

“谢谢你。”蛞蝓女士向他道谢,“洛萨的同族。”

贝温是一个狐人，在银河其他星球时,大多数人异星人都对狐人“恶名在外”的奸猾疑虑重重，只有在希望乡，他这个狐人到处都很受欢迎。希望乡的民众为了洛萨而善待狐人。虽然在这里只待了短短几年，他已经深深喜欢上了希望乡。

但在数十天前,他听到了一些谣言。一开始他觉得这些谣言非常愚蠢可笑，甚至可能是什么不良商家在炒作，但很快不止一个他熟悉的友人在说这个恐怖的话题，他们压低着声音用惊恐的语调谈论着那些可怕的异形。随后的日子里流言变得越来越夸张，他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差，开始有人逃亡，相熟的店铺商会一个接一个关门停业。而那些飞出去的飞船要么失踪，要么被轨道上的哨站拦截了回来。

一切都在朝着最可怕的事实发展。

他们都说希望乡要完了。

将自己的店铺关闭后，贝温这才想起在希望乡这么多年，自己还从未去过洛萨纪念堂。于是他今天来到了此处。

他抬头望着在阶梯高处肃穆庄严的纪念堂。纪念堂的亚萨玻璃在金红的天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华，融入了如诗如画的天色中。在那一刻，贝温突然萌生了一种被这美景触动的哀愁。洛萨，他千年前的同族，他带来了奇迹与希望，将这颗美丽的星球从世尊公司的手下解放。可如今，奇迹与希望又在何处呢？

然后他听到了轰隆的声响，如一声悠长的吟唱在天空中回荡。

“是飞船。”蛞蝓女士说。

在苍穹之上，数艘美丽的战舰穿过了云层，以优雅的姿态滑向不远处的太空港口。它们壮丽恢弘，于云端之上逐渐显现了自己流线的结构。最大的战舰上装饰着监督之眼的猩红纹章。

“是战舰！！是援军！！”一个路人突然激动地喊道。

蛞蝓女士目不转睛地看着：“是监督之眼的太空无垠号。”

“我们有援军了！！”又一个路人激动地大喊，

在此时此刻降临，堪称是无畏的援军。贝温想，但它们只有三艘战舰。

三艘战舰和一艘民用飞船的援军。

希望乡是要完了。

从轨道上向下看，闪耀明亮的光芒正从希望乡的地表扩散。西半球有大片广阔的山脉漆黑无光，就像是这个美丽星球上晦暗的疤痕。小真在书上读过这片山脉的描述，这荒芜的起伏延伸的山脉是一个谜，它有着神秘的屏蔽力场，能够干扰电磁和其他能量场，现今的科技产品几乎都无法在这片山脉使用。

而希望乡——原名为亚萨的星球，本身更是被层层谜团所笼罩。在千年前，银河联邦最初发现这颗行星时，各种证据显示该星球有文明存在的痕迹，但星球上文明的主人却不见踪影。亚萨星的原住民，原本的智慧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考古学家也无法推测出这星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大规模的自然大灾变，还是古原住民自发地迁徙？

希望乡原本的历史是一个谜。

伴随甲板的微微震动，泽金号跟随着太空无垠号进入了太空轨道，希望乡的太空轨道周边已经排列了大批战舰，这是希望乡原本的太空驻军。此前他们遇到的希娅连长带领的灰烬铁卫团也在其中，大部分灰烬铁卫团船舰上钢铁外壳上纵横交错着战斗的伤痕。希望乡的轨道外域是一片肃杀的星网，太空要塞站，地雷网，核能发射台等等设施几乎填满了所有战舰之外的空域。小真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了希望乡破釜沉舟防御到底的决心。一艘艘战舰在防御网中穿梭往来，犹如钢铁洪流。

“看看这防御布置。”张飞说道，“我觉得……唔唔”

迦莫儿飞快地往张飞嘴里塞饼干，一边塞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好不好吃啊，来，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唔！！！唔唔……”

虽然小真知道乌鸦嘴什么的都是迷信伪科学，但他对迦莫儿的此番操作乐见其成。

菲女士轻声说：“我们马上就要登陆了。”

是的，希望乡，我们来了。

登陆艇进入了登陆轨道，明亮的港口城市——姆莉市，正离他们越来越近。因为监督之眼的关系，如今他们沾伊利安的光得到了特别的通行权限，无数静静等候的船舰与他们擦肩而过，在刺入云霄的宏伟建筑间穿行通行无阻。一座座美丽的玻璃大厦闪烁着斑斓的迷幻色彩，这是最具希望乡风情的都市之景。其中最高的一座高塔名为亚萨玻璃塔，是当地最高的建筑。这些非凡的宏伟建筑由当地矿产辉硬石烧制的亚萨玻璃构成。当登陆艇缓缓下降时，他们宛如被此起彼伏的高塔玻璃拥抱，陷入了鲜明多彩的幻梦。

希望乡解放的千年来，民众们在星球上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城市。希望乡的港口都市姆莉市是最早也是现今最大的都市。它接纳了无数来希望乡寻梦的异乡客，在人们的梦想与汗水中成长。姆莉就是希望乡希望的证明。

在真正登陆陆地后，战争的紧迫感迎面扑来。

登陆场上到处都是运兵车，一车车运载着全副武装士兵们的车接连不断在大道上往来，快艇运输船在空中轨道上疾驰。不时有身着外骨骼战甲的战士们列队从他们眼前走过，战士们的战甲上装饰着一只狐狸头纹章，这象征着他们是驻守希望乡的洛萨荣耀团。

接待他们的是洛萨荣耀团的唐将军和星球总督姜丹。小真和罗肯M89被当做了监察长伊利安的随员一起被直接带进了会议室。

唐将军是一位青色皮肤的格努斯人，他的眼神坚毅，衣着朴素。星球总督姜丹则是一个干练的雌性蜥蜴人，在对监察长伊利安讲述目前的形势时，她的尾巴不时拍打地面。小真很怀疑下一秒，会议室的地面就要被她砸出一个坑。

“情况很糟糕。”唐将军点开了全息屏幕，一行行数据在飞快地跳跃，“根据我们情报部门侦察得到的数据，我们面对的将是一支史无前例的伊泽尔异形入侵舰队。”

伊利安沉声道：“这显而易见。”

“远程通讯全部被阻拦干扰，而我们派出去的求援快艇全都失去了联络。这是一场没有银河增援部队的战争。”

“这些我已知晓。”

“按照我们的计算，轨道上的防御部署，将会在正式进攻的两到三天内被突破。”唐将军宣判道。

“那之后呢？”

“突破轨道防御圈后，它们将会直接登陆侵入。我们认为，它们的首要目标是这里。”唐将军对着屏幕画了一个圈，“姆莉市。”

姜丹总督开口道：“我们将会把大部分兵力集中在姆莉市，抵御这些该死怪物的侵入。”

“为什么你们认为姆莉是首要目标？”

“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些异形完全无法用常理来理解，它们无血无心，存在只为了杀戮。姆莉是我们希望乡最大最重要的枢纽，地势重要，是直通提塔山脉的入口，也是人口最多的都市。这就足够吸引这些怪物的注意力了。”

小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苦涩与决绝，重点守卫姆莉市，这意味着他们几乎放弃了大部分都市，但这也是他们在绝境中最后的挣扎。

当简单了解完情况后，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希娅连长突然出声道：“伊利安阁下，你把射影探长打发走了是吗？”正如射影探长所说，她与射影失散后，就带着残存的舰队来到了希望乡，却不想直接进入了战场。

“实际上，是派他去求援。”

“求援。等到射影探长把增援部队带来，希望乡已经没了。”希娅连长冷淡地说道，“也好，你没有带他到这里来送死。”

伊利安嘲讽道：“希娅连长，你觉得来这里是送死吗？”

“不。”希娅连长回答道，“是履行职责，至死方休。”

伊利安监察长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意志与希娅连长一样。就算监督之眼与安委会是不可调和的死敌，此时面对银河大敌，他们也只能携手并肩作战。

在简单介绍情况后，希望乡总督姜丹宣布马上将会召开战前战略会议，届时所有指挥官都会到场，他们将会为了各项战略部署通宵不眠。小真赶紧抓住了开会前的间隙，向总督表达了他小小的私人请求。

“无瑕号？”姜丹看向小真，她布满鳞片的脸上写满了倦意与焦躁。

“他在找他的朋友。”伊利安说。

在监察长伊利安的面子下，总督姜丹给了他一个特别许可。小真走出了会议室。

他在长长的总督府走廊上穿行，不断有政府文员和军人朝他涌来。每个异星人都行色匆匆。他在忙碌的人潮中挤来挤去。最后按照指点他站在了一间棕色木门前。

大门前排满了人。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你有预约吗？蔡尔德市长现在不见客。”

小真对他出示了姜丹总督的许可。

“进入长廊后第三个房间，进去之前敲三下门。你只有一个数育（地球时间五分钟）的时间。”守卫拉开了门，在一群使者，商会代表，市民等等求见者不满的“为什么他能进去”的抗议声中，小真走了进去。

姆莉市的市长蔡尔德，他是一个肥胖的男性智人。当小真跨进房间时，他正埋在填满房间的全息数据中。

这位市长满头大汗，两只手不断地处理浮空数据，对着通讯频道发出一个又一个指示。小真只听了一会儿，就大感头痛。

市长正在电话会议城市的医疗部门商讨分配医疗资源，准备好调动的战时医护人员，平民的疏散与救治工作。一旦伊泽尔异形传播了不可控传染的应急方案。提供给部队的医护资源。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投入的资源。目前正在征用医学院的学生进入志愿医护队，但家长正在为了孩子们的安危发起了抗议，指责政府的征用侵害了学生们的人权。

总算等到一个通讯结束后，蔡尔德市长抬起头，他的眼睛深陷充血，眼袋下一对乌青的黑眼圈，“姜丹总督有什么事？”

小真立刻说了他的请求。

“无瑕号？”蔡尔德市长呆滞地重复道。

“是的，我在找我的朋友……”

“星泉之光在上！！你就为了这点事来找我？？找人？找你朋友？你知道现在每天有多少不知死活的船舰坠毁吗？你知道现在有每天有多少人逃亡失踪吗？每天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来政府门口要求找人你知道吗？”蔡尔德市长吼道，“你知道我现在要处理多少事吗？食物供应，物资供应，医疗资源等等这些破事，现在甚至还有家长闹事。总督以为我有八十双手吗？”

又一个通讯接了进来，“市长，巨灵商会的商人正在集会请愿。”

“这他妈又是什么事？”

“他们对野战医院征用的场地不满。”

啪。蔡尔德市长切断了频道。小真觉得他很想直接爬上窗户从高楼一跃而下。

通讯频道一个又一个滴滴响起。

“市长，港口也接到了投诉。两艘商船撞到了一起，请看一下伤亡清单……”

“学院的学生们组成的青年民兵卫队与家长集会发生了冲突。”

“市长，市长，不好了，托叶区的仓库起火了，是畏战分子在集体自焚。”

“市长！！”

蔡尔德市长抬起血红疲倦的双眼，粗着嗓门说道：“看到了吗？不管你是哪个大人物派来的，我他妈现在没有时间去给你找什么人。”

“我是监督之眼的……”

“监督之眼？该死。”蔡尔德市长飞快地在屏幕上写了什么，然后他递给他一个数据板，“你有了我的许可，直接去管制局查吧。现在，立刻，给我离开这里！”

对市长致谢后，小真赶紧退出了这让人窒息的房间。

罗肯M89正在通道上等他。小真问道：“那边的战略会议结束了？”

“不，他们会开一个通宵。”罗肯M89回答道，“时间不多了。”

“鲨牙。”

“请说。”

“我的七个亿。”小真瞧着罗肯M89，“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请放心。”罗肯M89平板地说道，“虽然解除了距离限制，但微型炸弹的束缚仍在。我们监督之眼将会信守诺言，在事件结束后给予你嘉奖。”

那也要能活到最后。而罗肯M89显然是有一些事瞒着他。他也不关心监督之眼的这些隐秘。能活着把朋友带回家已经成了他如今唯一的愿望。小真暗想。他抬头看向天空，此时天色变暗，一个美丽辉煌的奇景正在呈现。无数群星如被卷进漩涡般流淌，撒下了万丈光晕。

“那是……”

“星星之泉。”罗肯M89说道。

警报没有预兆地在太空轨道港响起，接着姆莉市最高亚萨玻璃塔上的钟声敲响了。亚萨玻璃塔之前矗立着姆莉女士的雕塑，她在星星之泉的光芒下安静地聆听着战争的预告。

警报钟声在希望乡各地传递。在那一刻，兵器工厂，公司，政府，矿区，学校，医院在那瞬间全都安静无声。希望乡的人们纷纷跑到了街道上，他们不约而同抬头仰视天空，战斗之火正在星星之泉前闪烁，小小的火花炸裂又熄灭。在半天后，这火光将会撕裂大气，染红夜空。这即是死兆之光。

人们彼此交换着惊惶的眼神，大街上如死一般寂静。

伊泽尔异形舰队来了。

它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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