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缓缓转回头来,忧伤地看向陈贤,对方正侧着头看着另一边的地面。

高明撑起上身凑回陈贤面前,用手拽住陈贤的手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陈贤,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这张脸!”高明用力晃着他,每句之间都要竭力喘息:“你看没看出张沛霞的影子?我跟她有一样的双眼皮,一样轮廓的嘴唇!没错,她是我妈!我就是张沛霞的亲生儿子!”

陈贤被吓愣住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但为什么平时会选择忽略和逃避,又在突然被提醒的时候,感觉到这样致命的拉扯?

说了太多话,缺氧让高明头晕脑胀。他松了力气,栽回陈贤怀里:“我不可能改变这事实的。对不起……”

他喘着气,手从陈贤的身上一点点滑下来,抱回自己胸前。

“你是因为这个,接受不了我吗?”他嘴唇发紫,在他怀里颤抖着问道。

“别激动,地上凉,我先抱你起来……”陈贤完全清醒过来。他怕得要命,怕脑海里翻腾的矛盾,怕被高明发现这个事实,更怕他的身体再出问题。

“陈贤,你脑子秀逗了吗?”高明抽泣起来:“如果你内心真的不能接受,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对我心软啊。你这样爱又不敢爱,放又放不下,你自己痛快吗?”

“我……”陈贤无措地看着他。他不想伤他的心的,但为什么总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痛快?这矛盾让他作茧自缚,困着他那处在分崩离析边缘的内心。陈贤像想要摆脱什么似的摇头,他的声音都变得不像他:“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

高明抬起冰凉的手摸了摸陈贤的脸颊,那人的皮肤烫得他手指都慢慢回暖了起来。“你才是幼稚鬼。你都三十岁了,还没有自己的世界观吗?我是怎样的人、你对我是什么感情……你全都看不清吗?”

陈贤不知说什么,只是茫然无助地看着倒在怀里的人——这个他不允许自己去爱的人,这个无数次指导他人生的人。

陈贤早就摒弃了那个原生家庭养大的自己。可他修正自我的方式,都是基于记忆的想象和模仿。

高明……高明……陈贤握住他的手,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通过你,我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想怎么活。看着前辈,我学会怎么工作怎么赚钱。可是从来没人教过我,对你的不舍是为什么,对你的感情又是什么。高明,一直都是你给我答案。这一次,能不能也……

“别放弃我……”他喃喃出声。

“你说什么呢?哥?”高明不解地看了看他:“我不会再放弃你的,我早就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只有你了,我哪也不去,现在只有你放弃我的份。”

果然是这样吗?陈贤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坦露自己的无助。和他想的一样,他们本不该再重逢的。十年前松开的手,本不会有机会再握住的。如果高明没有生病,他不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道理他全都明白,但听到这些话从高明口中说出,陈贤还是感觉心痛,那是来自于他原本的灵魂的痛。

只是因为他身有残疾,需要人照顾,自己才能陪伴他左右吧?只因于此,日久便令他误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吧?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理由能让他们属于彼此。不,他们原就不该属于彼此的。

好像是用了错误的材料来修补自己人格的残缺,又让错误的人做了精神支柱,还对他产生了错误的感情。

母亲的刀好像就架在他脖子上一样,陈贤痛苦到无法呼吸。人生来就不是自由的,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不管对他的感情是什么,都不该产生的,不该习以为常的……

可是他不舍得放手。

陈贤看着手中握着的那只细瘦的手腕。那人纤长的手指自然地握着空拳,微微颤抖着。

可是怎么能放弃他?

他都说了,只有自己了。

就算是趁人之危,也是强有力的理由吧?

妈,再原谅我一次吧……

然而陈贤脑海里的纠结丝毫没有表现在外。高明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他久久不说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撇了一眼自己拖在地上交叠歪斜的瘫腿,双脚垫着毛巾裹在矫形器里,像一副脚镣。

难看死了。话说得真道貌岸然。哪也不去?是哪也去不了吧!

高明想着,自嘲地嗤之以鼻:“你看看我,什么鬼样子,还在这劝说你。”

“不要紧,马上帮你弄干净……”陈贤下意识地出言安慰,没细想就伸手去拉他压着的被子,想给他罩起来。

“嗯?”高明顺着那人的动作又回头看去。他没戴眼镜,眯起眼才看清,原来先前跌下来的时候,自己小便失禁,尿湿了被子和陈贤的裤腿。

就这样的身体,还能为陈贤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不能在他出状况的时候保护他,反过来还要让他收拾残局。刚刚都在说些什么鬼话啊,简直丢尽了颜面。高明绝望极了,无论怎么自我催眠,也改变不了任何客观事实。

他悠悠回过头,把脸埋在陈贤前胸吭了一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高明?冷吗?……我们先起来。”陈贤说着,抱着他翻向侧面。手脚并用,先把自己从他身下抽出来,小心用被子垫着,不让他身体碰到冰凉坚硬的地面。再跪在他旁边,扶他平躺,轻抬着扶正他扭转的腰身,然后抽过搭在床边的毛巾,边擦边仔细检查。下肢不痉挛的时候,肌肉无力韧带松弛,起不到正常的保护作用,很容易扭伤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