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国嘉庆二年,国泰民安,热闹的街头人群纷纷朝一座二层小楼望去,今儿个是怡香院头牌歌伎姬无双封牌半月后第一次出来接客,照例是价高者得,人们挤破了头要去看看这绝世美人儿到底长的什么样,然挤了进去无非也只能看到檐下翠亭里那雪白香帕下隐隐一张容颜,郁金香汁浸染过的丹红裙上散发淡淡香味。

台下已叫到了一百两银子一支曲的价码,老鸨子翠姨扭动着身子上楼来,俯在身侧回道:“无双姑娘,宗亲俯的王爷出一百两让姑娘唱一曲《阳春白雪》。

我淡淡倚在榻上,听底下人高声哄台,良久才说一句,“翠姨今儿个是怎么了?才一百两就要撩牌子。”

翠姨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无耐的道:“他是宗亲府的王爷嘛,不好推拖。”

我冷笑,换了个姿势倚着,“夏日郁蒸,心绪烦闷,恐怕唱不出《阳春白雪》的韵味。”

翠姨脸色一黯,又涏上笑脸,“无双姑娘,你就给我一个面子罢,京城这一带都属宗亲府的地盘,得罪了王爷以后怡香院的日子还怎么好过得了,就是你……无双姑娘也得巴结着他啊!”

我微转了眸,看向她,平淡似湖水的眸了里并无半点颜色,也无半点情绪,“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一句话,让翠姨脸上笑意全无,想要发作,但看看一旁抱胸而站的阿宝又按耐住了,他脸上冰冷的铁面具罩住半张脸,如一尊门神般瘆人,她可是见识过他的功夫的,一转身只好悻悻的下了楼,片刻,底下传来宗亲府王爷大喝厉喝的声音,我一手扶了扶面纱,从榻上坐起身来。

“兴致全无,回房罢。”我庸懒的打个呵欠,伸出青葱一般的手,被一双厚实的大手扶住,“无双姑娘小心。”

阿宝扶着我起身下楼,娟丫头手棒着香炉跟在后头,炉子里燃着郁金香草的香末,我也不知为何要时常熏着这香,仿佛若没有眼睛就会变得疼痛。

我眼睛干涸。

看不见任何东西,我是盲女,是不入流的歌女,这些我都知道,我独独不知道阿宝的相貌,他戴着铁面具,人人都怕他,可他对我是极好的,却又不像是亲人的好,倒像是主仆,这种生份让我有时心痛。

我轻轻转头看了看他,我知道我看不到,我只是想离他近些。

他照例低下了头,“姑娘有何吩咐?”

往常我看他,必有话说。

今儿个却无语,我笑了笑,重新转过头,想了句话,“我想出去走走。”

“好。”

好,他总是说好,只要我有要求,他永远不会拒绝,我想如果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给我。

拥挤混乱的门前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静止不动,看向身后,翠姨正极力平复大家的情绪,突然见到这样也有些奇怪,转身看到我,惊吓又笑嘻嘻的走过来道:“无双姑娘怎么下来了?”

说着就对一旁正生气的宗亲府王爷道:“王爷你看,无双姑娘亲自下来向王爷赔罪了呢!”

王爷穿一身紫色长袍站在当下,阴郁的脸色刚有回暖的意思,我就笑着道:“王爷是懂风雅之人,想必也懂得小女子的心思,这楼下闹哄哄,小女实在唱不出《阳春白雪》歌里那欢乐喜悦的韵味,便唱了也是敷衍,不如改天小女有兴致了亲自为王爷唱一曲如何?”

一开口已四下无声,这清冷的语声连我自己都陌生,是何时加了敷衍,加了虚假,加了笑意?

欢场上的女人想必不过也大都是如此,我的清高也仅止于此了,我不能清高至极,客人会烦,我会饿死,我不能像皇后般尊贵,母仪天下,我只能做这怡香院的头牌,凭一身艺伎换取银钱度日,阿宝说我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比不得一般歌伎,可我觉得我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一样倚门卖笑,低贱。

王爷顿了顿,一副沉稳粗喉对我道:“果然没雅兴?”

“当真没雅兴。”

四下空气变得凝窒,气氛紧张起来,眼明的人已远远退开,又舍不得离去,直往我脸上瞧,我盖了面纱也无所惧,淡淡然站着凭人看,反正不过是被人看的。

翠姨暗暗拉了我一把,“无双,不得无礼。”

我漠然不理。

隔了半晌,王爷一声冷笑道:“本王给你一分薄面,你就不知好歹,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的主?”

说着,就要来扯我的面纱,我好似没有愄惧的站在那里,不闪也不躲,一旁老鸨子被吓得半死,铮……王爷中指上带的硕大一枚玉戒磕上坚硬刀鞘上,瞬间碎成两半,王爷脸上铁青的吓人,“你竟然敢对本王动粗?”

“王爷不能对无双姑娘无礼……”阿宝无所谓的声音。

老鸨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冲上去道:“阿宝你疯了?怎么敢对王爷无礼?

还不快向王爷赔礼道歉?”

阿宝冷着脸一语不发,似没听见一样。

翠姨气极,拽着我的袖子道:“他只听你的,快拦下他。”

第二章不过一个瞎子

我无动于衷站在那里,指尖生出一种凌厉的力道,狠狠掐进掌心。

往常,这样事情不是没有过,势必会闹得不欢而散,翠姨对此很烦,可我能给她挣的银子远比仅仅几副桌椅破瓷瓶的价钱要多得多,我冷然笑着,“叫他住手,然后让这些人欺负我一个瞎子吗?”

我将那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胸中隐藏的痛意全在语声里传出,我听到了众人唏嘘的声音,还有隐约中一声低沉的叹息,这是谁?他怜惜我?

“来人……”王爷的声音很冷漠,我退后三步。

阿宝低喊一声,刀已出鞘,冲了上去,翠姨扶着我往后退,“人都死了?保护无双姑娘。”

我知道她保护我不过是为了保住饭碗,可是从内心深处我对她还是有些感情的,两年前我无依无靠时,是她收留了我跟阿宝,我默默低下了头。听场地上一片打斗声,阿宝武功高强,可最终敌不过宗亲府王爷的百十号人马,一柱香的时间后也终于败下阵来,被人制服。

“不要碰她。”他痛苦的高喊,嘶裂的声音让我心中一痛,喉中泛起酸涩,

“放开他。”

我听到自己微弱的不值一提的声音。

前方有脚步声靠近,然后是纷杂的脚步声,我知道他们靠了过来。翠姨挡在我身前,勉强笑着道:“王爷,她年少不更事您就原谅她这一次罢,再说王爷是有身份的人,如果强人所难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滚开。”

翠姨被他一脚踢开。

我站在当下,已能闻到一种陌生男人身上散开的气味,恶狠狠的冲撞嗅觉,

“放了他。”我抬起头道,脸上面纱被人扯下,屋子里响起一片惊呼。

他们这群人终于如愿以偿了,看到了我最狼狈最凄惨的样子,我跌坐在地上,凄凉的笑了,哭了,我仅有的自尊都藏在面纱下,不愿意揭开面纱不过是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空洞没有任何色彩眸子,这是一双死人的眸子。

“为什么非要把我变得这么悲惨?”我笑着道,似在自言自语,翠姨无叹的看着我,再看看一旁已急红了眼的王爷,摇头。

“果然是倾城绝色。”王爷赞叹,猥琐的伸出手。

眼泪滚落眼角,我死心的闭上眼,意外竟没有迎来那人的侵犯,而是个低沉的声音,“不要碰他。”

紧接着才听到王爷凄惨的叫声,“我的手,我的手指……”

地上淋淋一片血渍,还有两根断指,飞刀仍钉在柱子里颤抖着,众人惊呼,这人的功夫了得,然后纷纷看向这突然跳出来的男子。

这是那声叹息的主人。

我可以肯定。

“不要碰她。”他再次重复道,已经来到我面前,一阵优然的香味随之而来,与旁然不同,不俗。

冠玉白袍,一向仗势欺人的王爷抬头见了这人容貌,惊呼一声,也不顾疼痛竟然跪到地上,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皇……”

他摆摆手,让他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冰凉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目光深深审视着,我能感觉到两道热流在我脸上来回打量,我有些恐惧,本能的往后退缩,“放开我。”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加重手下力道,另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怀里,不让我后退。

“不……”

“说……”

一旁翠姨代我回道:“她叫无双,姬无双。”

他看都没看他,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脸,语气带一种王者的霸气与冷冽,“我要她自己说。”

翠姨生走风月场多年,自然眼力不凡,看得出这人来头不小,于是小心翼翼退到一旁不再吭声。

我被他抓在手下,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看不到他容貌,只能凭感觉知道这是一个阴郁冰冷的男人,不可能怜香惜玉。

“我叫姬无双。”我认命的道。

“多大了?”

“十八。”

“那个带面具的是你的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