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亮着几盏晕黄的灯,在这夜里很温馨,程见渝突然很想奶奶,要是奶奶在身边,至少能有人陪他说说话。

他走进电梯,门一开,闻到一股狗粮味,果不其然,不知什么时候多个椅子,江衍靠着椅子坐着,松散的黑色套头衫,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德鲁伊趴在他腿旁边,呼噜呼噜的睡的香甜。

程见渝想绕过去开门,走近看清德鲁伊的狗绳栓在自家门把手上,无论如何都得把其中一个弄醒,程见渝转过头,像是心电感应一样,江衍边捏鼻梁,边困乏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间,皆是一怔。

“你睡这干什么?”程见渝顺手把德鲁伊狗绳解下来。

江衍用力掐掐鼻梁根,快速回过神,声音有点刚睡醒的沙哑,“我在这等你回来。”

顿了一下,他不太好意思的别过脸,轻描淡写道:“在家会不知道你回来了。”

程见渝上下打量他一遍,像不认识一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你找我有事吗?”

江衍低下头清清嗓子,抿下薄削的嘴唇,睨着他,“你吃饭没?”

“你做的?”程见渝皱眉,想起江衍在学做菜,江衍和厨艺这两个字不沾边。

江衍站起身,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嗯,你要是没吃饭,尝尝我的手艺。”

程见渝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过午夜,客气的敷衍,“我今天很累,改天再说吧。?”

江衍单手提起椅子,拎到自家门口,冲着他扬扬下颚,“你要觉得累,我给你捏捏。”

“不……”

“吃饭只用半个小时,你身上连点肉都没,怕什么长肉?”江衍捞起德鲁伊狗绳,将德鲁伊拽起来,小家伙迷迷瞪瞪,嗅到程见渝身上气味,汪汪高兴地叫着,凑过去亲昵蹭蹭小腿。

江衍挑挑眉,看着他,“你今晚不吃饭,我让德鲁伊天天在你家门口上厕所。”

江衍是真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人,程见冷下脸,一言不发转过身,拿着钥匙开门,江衍伸手拍拍德鲁伊脑袋瓜,边牧智商在狗里排第一不是盖的,只见一个又黑又白的团子一下窜进门缝,屋子里没开灯看不清情况,没几秒,叼着一只拖鞋,巴巴的跑回来,邀功似的放到江衍脚底下。

“我做一下午,你尝一口,不好吃你就走。”江衍弯腰奖赏摸摸德鲁伊,德鲁伊哈哈气,如法炮制又把程见渝另一只拖鞋叼出来。

江衍扭开自家门,感应

灯照的地板明黄,温暖的光线扑面而来,他回过头看向程见渝,程见渝拧着眉头,模样端正俊俏,透着冷冽。

“你怕我吃了你不成?”江衍玩世不恭的睨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程见渝在门口站了三四秒,进去了,一来确实饿了,脑子里兵荒马乱,忘记吃饭这一茬,二来……分手已经大半年了,总躲着江衍显得似心里有鬼,有的事情早晚要面对。

江衍眨几下眼睛,麻利关上门,像是怕他反悔一样,挽起袖子进厨房,菜是下午做好的,现在放凉了,丢进微波炉回温。

心情那叫一个好,比专辑销量拿第一还高兴,只要能和程见渝在一起他就高兴,何况是这次能把程见渝拐进家里。

房子装修根据前屋主品味,半洋半中国风,江衍搬进来时间仓促,大致修改了软装,程见渝坐在餐厅椅子,抬目扫一圈,虽然江衍这个人十分直男,但挺爱干净,客厅整洁有致,令人舒适。

三菜一汤,简单家常菜,闻着挺香的,不过鸡蛋炒的有点糊,程见渝看到焦褐,他握着筷子尝一口,还好,味道正常,和普通的番茄炒蛋没区别,吃不死人。

“怎么样?”江衍曲指敲敲桌子。

“挺好的。”

“还累不累?”

程见渝掀起眼皮睨他一眼,疏离地摇摇头,不太想说话。

江衍双手支着桌沿,侧过头看他半响,程见渝自顾自吃饭,不与他对视,江衍眼神直勾勾的戳着他,戏谑地问他:“不说话就是累,我给你按按肩膀?”

“不用。”程见渝毫不犹豫地回绝。

餐桌狭窄,江衍俯下身,突然凑近距离,哑着声音问:“你究竟怕我什么?”

程见渝放下碗筷,抬头,撞入一双深不可测地眼睛里,沾点野性,有几分震慑的意味,几乎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气流,程见渝心蓦的慢半拍,猛的向后仰,拉开距离,迟疑了几秒,淡道:“我不怕你。”

“不怕我你反应这么激烈?”江衍笑着问。

程见渝调整气息,镇定自若,“我不喜欢和其他人靠近,和你没关系。”

江衍目光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看几秒,视线缓慢下移,深色衬衫扣子严丝合缝,越发显得脖颈修长干净,肤色透白,浅青色静脉攀爬在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禁欲味道。

让人想一探究竟。程见渝的长相和气质不是能激情男人性趣那一挂,甚至让人觉得他是性冷淡,不然就是古板无趣,但江衍知道,不止于此,程见渝之所以能让自己这样神魂颠倒,来源于两种截然不同相反的模样,他穿上衣服清雅端庄,高不可攀,当他褪去衣裳,有种不知羞耻,温浓顺从的甜美。

这是江衍最喜欢程见渝的地方,得知温岳明和程见渝发生关系,怒火中烧之余,那种心口发酸的感觉来源于此,他不再是唯一见识过程见渝有多诱人的男人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毛病?”江衍嗅着他身上思念依旧的气味,不急不缓地问。

程见渝沉默一下,安安静静吃饭,一声不吭,他吃东西涵养很好,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侧颊一鼓一

鼓,像优雅的猫科动物。

江衍自讨没趣,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水果,丢到水槽里,仔细仔细洗水果,漫不经心地说着话,“我和莫科解约了,grammy的奖我要试试冲击年度最佳流行歌手,经纪团队想让我去拿年度制作人,制作人的竞争小一点,胜算更大,理念不合,所以一拍两散。”

“恭喜。”程见渝客气疏离。

“前些天我在国外工作,回来的时候转机去趟威尼斯,我们当时住的酒店多了一副马赛克砌成的圣母像,你是不是挺喜欢马赛克艺术?有空可以再去看看。”

“……”

“我住进当时的我们住过的房间,写了段旋律,打算做成轻摇滚,歌词还没想好要写什么,这首还是写给你。”

程见渝放下筷子,开放式厨房,水龙头唰唰唰响着,江衍背影高大宽阔,后脑勺头发倔强地根根竖起,兴之所至,轻轻哼着节奏明快的旋律,不等程见渝回应,他自嘲地笑了笑,有点无奈地说:“程见渝,我闲的的时候想你,忙的时候居然也想你,不想你我连歌都写不出。”

“你到底是缪斯还是撒旦?”江衍端着水灵灵水果,单手轻巧放在桌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比程见渝想的更单刀直入,他眼角微垂,脸上没有情绪,淡道:“江衍,你舅舅和你说过我有病吧?”

最近江衍反常的表现侧面证实这个事实,他觉得有点好笑,人人都瞒着他,将他当成易碎的瓷器。

静了几秒,江衍不置可否笑笑,语气散漫地说:“嗯,知道,叫什么爱无能。”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抱着胳膊,下颚微扬,带点不以为意的倨傲,“我爱你就行了。”

当然他没有说的那么宽宏大量,相反,他太想要程见渝的心了,想要的发疯,远远超过对肉欲的追求,可程见渝的心像一片干涸龟裂的沙漠,寸草不生,需要太多太多的时间灌溉,他愿意孤注一掷,赌上一切去尝试。

说来也好笑,程见渝曾对温岳明爱而不得,痛苦碾转,如今,一样的滋味由他体会。

程见渝觉得有点棘手,站起身,脸上神色冰凉,“谢谢款待,我回家了。”

江衍眼底失望稍纵即逝,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样子,拿起颗苹果,抽几张纸擦擦上面水渍,手腕一扬,扔给程见渝,“吃完再睡,对身体好。”

“嗯。”程见渝握着苹果,转头向门口走去。

江衍盯着他背影,吹了一声悠闲口哨,故作轻松地说:“程见渝,你只要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行。”

第66章

程见渝仰倒在沙发上,简约时髦的北欧风吊灯光线明亮,照的眼前一圈白,电视里喧闹的节目为深夜带来几分温度,江衍的声音依稀残留在耳边。

他用力闭闭眼睛,脑袋隐隐作痛,江衍不好打发,同样的事情,温岳明太懂人际交往中的分寸感,一旦表示明确拒绝,温岳明就懂了,表现的毫不勉强,如同春风化雨,舒适妥帖。

反观江衍,像一条恶狠狠的狗咬住了嘴里的肉,任凭你打你骂,纵是不撒口。

程见渝有点烦,又有点无奈,基于江衍在埃塞救了温岳明,为此负重伤,不能没情没意的彻底翻脸,但这样胶着也不是一回事。

不然试试和江衍做朋友?程见渝认真考虑一番可行性,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决办法。

第二天,工作室装修已久的办公室竣工了,清一水原木风,干净简练,甲醛味道冲鼻,陈开找家除甲醛的公司,清除上一个月,下个月能正式投入使用。

托梁邱的福,引荐程见渝竞争《皮囊》改编国外版的编剧,虽然八字没一撇,但这证明了主流影视圈对他的认可,当初贝信鸿工作室的同事简历像雪花一样飞来,安安只挑没说过程见渝坏话的,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业内著名的编剧向程见渝暗示了入伙念头,程见渝欢迎至极,来者不拒。

钱对于他够花就行,平常基本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没有爱玩爱闹的朋友,也就没娱乐活动,唯一喜欢的是看看书喝喝茶,活的清心寡欲。

所以他开出的工资是行内天花板,多给钱,就不用费尽心思管理手底下干活的人,拿钱买清静。

中午和安安陈开在附近商业街吃顿饭,先是谈招人的事,聊聊贝信鸿工作室员工能力深浅,谁是可造之材,谁浑水摸鱼,聊着聊着料到程见渝身上。

安安眉飞色舞,“x姐这个人不能要,她太爱嚼同事舌根子了,渝哥和江衍谈恋爱的事我就是听她说的,她手机里还有渝哥和江衍被记者抓拍的照片,那时候渝哥看着好青涩啊……”

“渝哥和江衍分手好久了吧,提他干啥。”陈开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笑着,“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个医生,发展的怎么样了?”

安安给他竖大拇指,“温医生真不错,林照也挺好的,年轻就是本钱啊。”

陈开噗嗤笑的前仰后合,“林照?你们女人喜欢小奶狗,渝哥可不喜欢,渝哥要真想谈娱乐圈的,钟路年不错,专业能力强,长得还挺帅。”

程见渝始终靠着沙发,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们,等他俩说完,指节清晰的手敲敲桌子,“给我选妃呢?”

看出程见渝不喜欢谈这些,俩人一声不吭的吃东西。程见渝起身去结账,路过陈开身边时轻轻捏了下肩膀,“安安是个好姑娘,加把劲。”

静了几秒,陈开和安安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程见渝不稀奇,工作群天天晚上俩人一起打游戏,稍不留意消息刷到上千条,陈开再加把劲,明年就能抱娃了。

程见渝心里挺开心,结完账一个人回公司,将地方留给两个即将散发春天气息的男女,算作日行一善,成全一下苦命鸳鸯。

工作室门口坐了两位老熟人,江衫五官与温奕君颇为相似,气质分道而驰,温奕君端坐着,板着脸不苟言笑,美艳的面容压不住那种凶悍气息,常年累月高高在上渗透到骨头里,这点到和江衍以前有点像。

江衫看到程见渝,微微笑着,“程先生,能和你谈谈吗?”

有些日子程见渝没见这两位了,自从上次温奕君在这受了辱,他觉得以温奕君的脾气这辈子都会踏进这道门,真是没想到,程见渝点点下颚,推开工作室大门走进去。

温奕君打量一圈会客厅,脸色不太好看,随手撂下手中名贵的奢侈品牌限量手包,目光盯着程见渝,开门见山,“我儿子和我弟弟今年都没回家过春节。”

程见渝坐在她对面,展开长腿,不觉得与自己有半毛钱关系,温岳明忙工作,江衍……亲妈亲爹都管不了,他能有什么能耐管江衍。

“妈……”江衫拽下温奕君袖子,低声提醒:“说好了,不是来吵架的。”

温奕君迟疑几秒,紧绷的肩膀如同丧失战斗力一样突然垂下来,仿佛瞬间苍老,语气前所未有的苦涩,“这些天我反思一番,是我太刻薄,当年我受不了我弟弟郁郁寡欢,把怒火发泄到你身上,把你们三个人全推上绝路,我真是后悔……”

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儿子不认她,弟弟不理她,这世上唯独两个亲人视她如陌生人,江衍说对了,她真是遭报应了。

仔细想想当初原谅程见渝多么皆大欢喜,只要她善良一些,仁慈一点,让程见渝陪着温岳明走过那段灰暗岁月,经历过痛苦的感情更牢固,他们幸福的走入婚姻殿堂,江衍不会遇上程见渝,不会消沉,不会颓废,不会痛苦不堪,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

除夕夜晚温奕君坐在空无一人的豪华房间,翻看江衍录制的《一起去旅行吧》,那时候江衍生机勃勃,多么幸福,她终于明白,程见渝和温岳明过往关系不重要,舅舅外甥让人笑话伤脸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儿子和弟弟开开心心。

以前她认为程见渝贪图财富,抛开仇恨滤镜,这个男孩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有才干有气魄,年纪轻轻这样沉着稳重,如果能和江衍在一起过日子,她对江衍能放心不少。

程见渝以为她来兴师问罪,没想到这么一处,稍微怔怔,定神道:“阿姨,这一页翻篇了,我不计较了。”

“你和江衍……”温奕君不太抹得开脸,为了江衍后半生的幸福,咳嗽几声说:“还有可能吗?”

程见渝眯眯眼,慢条斯理地说:“江衍年纪不小了,不能和我这么耗着,你多多帮他物色几个合适的,相亲没什么丢脸的,您说是不是?”

温奕君吃记软刀子,脸上的笑容干涩,太了解自己儿子了,牛不喝水强摁头,江衍脾气比牛还犟,认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想让江衍换个人凑合凑合,比登天还难。

总不能这样打一辈子光棍,不成体统。

唯一的希望在程见渝身上了。

江衍到底在干什么,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住人家对面,怎么还没把程见渝追回来?比起给江衍介绍相亲对象,让江衍学学温岳明怎么追人才是当务之急。

程见渝打发走母女俩,哑然失笑,难以想象,像温奕君这样的女人还会低头道歉,今天的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的。

几天之后,《皮囊》投资方邀请一众编剧一同开会,现场用口才竞争,这不是程见渝强项,事先熬几个通宵,精心准备了一份ppt,将这部电影分解的空前绝后,只此一家,只要在会场上照着幕布行云流水的讲下去,他有信心,《皮囊》编剧位置十拿九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