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崽子是个实打实的姑娘。那么那个当众验身的,美貌惊艳的男子,究竟是谁?

——韶华远去,经年浮梦。

五年前。

陈国边界,长江北岸已暖如春,他穿了一身白衫子站在花丛里,袖口绣了金黄的碎花,犹如曜黄牡丹的花瓣。

繁茂的花枝伸出了富贵小院,那个抱着剑的半大孩子,个头几乎是跟她怀里的剑一样高,穿了一身蓝白的蜡缬裙,哭着问他认不认识‘斛律明月’……那是十一年后的初见。

她说她爹是独孤如愿,跟斛律明月曾是战友,她说她叫九幽,可他一直戴着面具,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所透漏的,只是一句他叫‘雍’,《诗经》有言‘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可惜这些言辞古奥佶屈聱牙的东西,她没记住,听不懂。

那时她嗓音稚嫩,虽强装了稳重,可也掩不住六亲全无的悲痛,和投奔异国他乡的茫然。那时的小姑娘还是未及豆蔻的年幼。

“雍儿哥哥,你在这里等什么啊?”

“等人来接我回去。”

“是等你的家人吗?”

“算是。”

“那挺好,我家里都没人了。”

独孤如意崩宇文泰手里了,独孤如愿薨宇文护手里了。独孤家满门溃破,是宇文家一手造成。

当时他御驾亲征,大败涂地铩羽而归,途中气愤离营而去,却赶上时疫,赶上陈国边境兵变,长江混战暴动。二十二岁的宇文邕,戴个白银薄片傩面,垂下浓黑眼睫覆上凤眸,敛星河寥落。

他往牡丹小院儿背手一站,仰天长叹,听远处兵戎刀戈,长江水狼烟起,觉得自个儿便是那忧国忧民的诗人。

前大魏朝摄政女帝几十年无嗣,唯剩独孤如愿那个所谓的遗腹女。与他宇文家是家族世仇。

……原来很久之前,跟她一起逃难的雍儿,就是宇文邕。

可是年幼时小姑娘忘记了那场伤痛,是他旧事重提,她才想起十二年前,好不容易才磨灭的记忆。‘雍儿哥哥’原是大周天子,她本该、此后要叫皇叔。

睡的迷迷糊糊的姑娘,突然感觉枕头在颤抖,还伴随着男人慌乱低沉的喘声,她心慌不已,一个激灵就睁开眼了。

与闭上眼毫无两样。

周遭都黑透了,唯有神像手托着的巨大烛火,在高处还有微光。

而鼻尖幽微的香味儿,则提醒着她旁边还有个人。

都黑成这样了,九幽却还能看见一双黑灿灿的眼眸,错愕的看着她。

小姑娘扶着温热柔软的‘枕头’,坐起身来,就见男人激动的浑身一抖,她这才知道,她一直枕着的,竟然是人家的大腿……

缓过劲来,她赶紧收回了搁在人家大腿上的手,顿时尴尬了。

初醒的姑娘抚了抚额,还有些晕,“都这么黑了…我且得去楼下看看那天上贡完后,有没有剩余的蜡烛搁这了。”

她的话简直是通知。话落便起了身,弯腰去穿靴。

动作利索的小姑娘刚要站起身、衣角就突然被人拽住,黑暗之中还传来一声:“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