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调局出来,叶行拉着老李,找了辆车坐上。老李在车上哭了一路,哭又不敢放声哭,只敢小声啜泣。

因此,司机朝他们看了好几眼,想报警的心都有了。他在特调局附近跑黑车,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般为了保命,他根本不会管自己拉的是人是鬼,但这种三个人:一个浑身是致命伤、一个手上戴着镣铐、一个身上都是血,真是头一次见。

“去江阳四皇城郊火葬场。”

“火…火葬场?”

司机瞪大眼睛,打量着叶行,忍不住问了一嘴,“她这种情况,不去医院吗?直接拉去火葬场?”

叶行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去。”

路上,叶行给老铁头打了通电话,让他帮他准备好远行的东西,火葬场外小兵饭馆见。老铁头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他蹚这趟浑水,眼下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被特调局盯上,不跑不行。以及,他沾了万年历,不止被特调局盯上了。

距离火葬场还有一段距离时,车停下来。叶行扭头看老李,这厮哭了半路,已经止住了哭泣。他冲他咧嘴一笑:“下去?”

老李攥着手边一切能攥的东西:“我不,你别想送我去火葬场,你把我火化了,老王不会放过你的!”

“那行,”叶行说,“你在车上待着吧。”

说完,他当着老李的面,轻而易举地把一只手上的手铐取脱下来,随手扭了几下,手铐开了,他把老李拷在了车上。

雾里闭着眼睛,像进入了修养状态。大家都是“另类”,虽然他对她的身份很好奇,却也没多问。

道上混的,不能知道太多。

他自己一个人下了车,走进了一家用竹帘隔着门的饭馆里。饭馆很小,天黑了。里面灯光昏暗,桌椅板凳破旧不堪,上面油脂麻花。叶行看了眼旁边墙上贴的菜价表,下面坐着个光头,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下肌肉分明。

他坐过去:“东西带了?”

老铁头惜字如金:“嗯。”

他拎起一只背包,丢向叶行。

接过背包,叶行检查了下东西,身份证银-行卡手机都有,全是新的。——业务挺熟练。他苦笑了声,“老铁头,这次恐怕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

老铁头:“你说。”

“帮我把老宅卖了。”

老铁头微微皱眉。

“…不回来了?”

叶行摇摇头:“我被特调局的缠上了,回去也是麻烦。卖了宅子,跑路还有点钱。”

一年前,孔家对叶家老宅虎视眈眈,他把宅子过到了老铁头名下,为的就是防止哪天发生意外,被人整得连房产都没有。老铁头也姓叶,是他爹那边的人,房产过到他名下,他很信得过。

老铁头抿了抿唇:“就怕宅子最后落到孔家手里。”

说起孔家,叶行想起了孔延年,不知道他进没进局子。如果进了,那还好说。如果没进……

叶行压低声音:“——那十几条人命的案子,结了吗?”

“孔延年死了。”

叶行心里“咯噔”一跳,孔延年死了?他怎么能死?这件事牵扯到万年历,恐怕不止一方人盯着。让孔延年把命案全背了,事情才会画上句号,可他竟然死了?

叶行气有些不顺:“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勒死的。”

老铁头话少,多余的话问不出来。时间差不多了,叶行再不爽也只能起身走人。临走之前,他忽然回头,“我还有件事,觉得很奇怪,待会儿通信联系。”

老铁头站起来,神色凝重:“好。”

从小兵饭馆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叶行踩着泥泞上了车。车上三人都在,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把老铁头给的那只背包塞进车里,拉了车门,说:“师傅,麻烦把我送到赤水,避开高速。”

“去赤水?”司机惊了,这里是泸州江阳区,四川的东南角,赤水在贵州西北角,与四川接壤,虽然往返路程只有百余公里,毕竟是跨省,不管走不走高速,盘查都不会少。他们三个这样,怎么开过去?

“那什么,”司机忐忑地说,“我已经两天没睡过了,再开下去身体吃不消。大家都是道上的,不然这样,我把车租给你们,计时收费,不额外加钱,怎么样?”

租车和他开车去性质不一样,至少被逮住,他顶多被扣个租黑车的钱。如果一起,进局子可就麻烦了。

叶行一想:“行。”

他把手机掏出来,登上自己的新账号,查了下钱,付了押金过去。

老李小心翼翼地说:“赤水最近不太平,你去那里做什么?”

叶行瞥了眼他,把从饭馆里打包出来的烩面递过去:“不该知道的事,少管。”

盯着叶行挂着塑料袋的手指,老李怕得要死,尤其这时,他旁边那个坐得跟雕塑似的女人还睁开了眼睛。他被吓的发抖:“我…不吃。”

“我吃。”雾里说。

叶行把饭递过去,猫着身跨到前面,弯腰坐下,开着车扬长而去。雾里来历不明,似乎和他一样也有“不死”的异能,这是他见过的除叶家人外第一个这样的人。

而且,那天被困在车上,他听开车说,他们要用他的血引什么东西。把他丢进巨坑里的黑衣人也是个谜,雾里是这些事的唯一一条线索,虽然她本身也是个谜。

如今这一切,恐怕只有到赤水之后,才能揭开谜团了。

车子开了半夜,路越来越偏。老李一泡尿憋了几十公里,车上静悄悄的,雾里在吃面——这是她吃的第三碗面。他不敢说话。

但他还是说了:“那个,能让我下去解个手吗?”

他脸色涨红:“憋不住了,我说真的。”

叶行看了眼后视镜,老李脸色涨红,确实有些像憋不住的状态。他收回目光,前面是一片荒地,就算放他下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也跑不多远。

他把车停到路边:“一起。”

“别。”

老李脸色通红:“不方便。”

然而,叶行人已经下了车,并帮他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他把老李拉下来,把另一边的手铐拷在自己手腕上,顺势给雾里扔了件衣服过去:“换身衣服,要出省了。”

匪夷所思的是,她身上的几处致命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比他的恢复能力还要强。

虽然不懂出省是什么意思,雾里还是说了句:“晓得。”

她还在吃,吃饭不是一般的慢。

叶行带老李进了小树林,随便找了棵树,然后开始解裤子。老李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他别过脸,方便完后,才说:“其实,我们特调局没有恶意。”

叶行抖了抖,一边穿裤子,一边说:“未经允许擅自抽血不是恶意?”

“……你听说过万年历吗?”

又是万年历,最近怎么都是万年历的事?叶行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们的人在西北发现了万年历的动静,但是,去的人都失踪了,你看到的那具焦尸,是我们最后找回来的人。”

叶行心下一沉,深谙知道的事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们老大想让你加入特调局。”

老李挠了挠头:“我没开玩笑,虽然你可能不信。”

“这样吗?”叶行心里闪过一抹算计。

回到车上,雾里已经换好了衣服。老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她,她阖着眼,似乎在睡觉。他咽了口气,问叶行:“能不能也让我换件衣服?我身上,都是血。”

叶行把手铐打开,随手从背包里抽了件t恤:“换吧。”

“我下车换。”

叶行看了眼时间:“快去快回。”

等老李下去,叶行坐回去,闭上眼睛,静静等老李“换衣服”。刚刚下去撒-尿,他偷偷摸了他的口袋,衣服夹层里藏了手机。这会儿说去换衣服,恐怕是要和特调局联系。

孔延年死了——他以为他有万年历的线索,保不齐凶手也从他嘴里套出来了这一消息。此去赤水,变故太多,把特调局拉进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夜舟车劳顿,赤水,到了。叶行把车拐进一处村口,然后停了下来。他把车靠在路边,神神秘秘地打了通电话。

半小时过去,有人上车,老李警惕地看了一眼来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晕了过去。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大背头,二十出头,穿着很朋克。叶行接过他递来的麻袋,熟练地把老李塞了进去。

大背头撇撇嘴:“你说你来也就算了,净给我招麻烦。外面有辆三轮,你和……这是谁?”

他防备地看了眼角落里——那里坐着个红衣女人,脸色惨白,头发很长,干燥蓬松,身材特别瘦,像具骷髅。

她的眼睛转过来,大又空洞,大背头被吓的头皮发麻:“这也是你从特调局招来的?”

“你别管。”

叶行打开车门:“把他拉远点儿,这车有尾巴,不干净。”

“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