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摊上,还坐着几位,其中有一长衫书生,也在闲坐。他本是来看榜的,看完之后,便在此处歇脚。他早在那边看得了陈初六,小小年纪高中甲榜,心中留意了一下。发现陈长水是他跟班,如今坐在茶摊旁边,竟然也在捧书细读。心中感慨不已:“诗礼传家也!”

陈长水微微偏了一点,这书生眼睛一撇,“倩女幽魂”四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什么书?”书生低着头一想:“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难道说,这是他家里的藏书?”

好奇心驱使着书生凑到了陈长水这桌子,他本长得高许多,探头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诗!书生心中暗暗心惊,这难道是诗集?随后继续看去,上面写道:“宁采臣,江浙人也。性格慷慨豪爽,廉隅自居……”

“咦,好像是传记。”书生托着下巴,往后面看:“般若寺中,夜静无人,只见一二八女子,倾城笑曰:‘奴寡居僻寺,夜不能寐,愿与公子共修燕好’……”

书生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陈长水已经发觉他了,正待翻页之时,书本一合,陈长水看着他斥道:“你瞅啥?”

“额……在下失礼了。”书生拱拱手道:“在下颜子义,适才看了一眼你的书,觉得十分惊艳。额,这位小兄弟,可否告诉我这本书的来历?”

说着,他便坐下了。陈长水打量了颜子义几眼,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读书的,便笑道:“正好正好,你先帮我人人字儿,这句诗是只羡鸟鸟不啥仙来着?”

“不不,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写得好啊,这一句妙极。”颜子义笑着,

“鸳鸯?啊,这原来是两个字……”陈长水仔细看了看,才发觉了不同。

颜子义摸摸鼻子又问道:“敢问这诗,可是你家谁作的?”

“嘿嘿,这是我家少爷写的。”陈长水笑道:“他在练写字,就写了这本书,给我当消遣看的。怎么,你也喜欢?”

“啊,是啊,我是喜欢那首诗啊。”

“胡说,你分明是喜欢那共修燕好的事情。”

“不不不……”

“想不想看后面的事情?”

“唔……”

“我就知道你想,不过……”陈长水打开后面的书:“你看,没有了,神不神奇?惊不惊喜?”

“啊,这这怎么会没了呢?”

“我少爷没写啊,他说了一天三更已经很累了,只能慢慢写。”

“你少爷真不是人……”

“啥?”

“没什么没什么。”书生拿起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写了一封信道:“这里是我给你家少爷写的信,烦请小兄弟转告一下,就说我对他的这本书,十分感兴趣。”

说完,他把陈长水的帐给结了。

另外一边,陈初六跟着吏员前去提学大人,漕司大人,洪州知州、判官。提学大人是提举学事司的,提举学事司简称“学事司”、“学司”。是地方教育行政官署,掌一路州县学政,岁巡所部以察师儒之优劣,生员之勤惰,而专举刺之事,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

漕司是掌管一路的钱粮征收调运,还管官员监察。到这里来,也有监察学业的作用。至于洪州知州等人,作为这等国家抡才大典的东道主,自然是要出面作陪的。

陈初六心里比较了这些事情,思虑周全,跟着前去了。提学姓周,一副老儒的样子,漕司姓朱,膀大腰粗,脑满肥肠。那知州姓吕,在这里是做官的,帮着陈初六说话。

几番你吹我捧,陈初六恪守谦虚,不显露半分傲气,令在场之人刮目相看。周提学颔首道:“此子若能成才,将来必定是一栋梁。”

朱漕司抚须片刻笑道:“我以为并非如此。此子辞藻华丽,能作艳词。将来为一鸿儒,或者词臣,唱和尚可。但真若能为栋梁,还得看他的文章里头,能否判实事。”

“哈哈,朱大人所言有理……”

“朱兄此言差矣,此子年方十一,将来必会更有长进。”周学提笑道:“再说了,半部论语治天下,只要腹内有圣贤之学,出将入相,有何难哉?”

“呵呵呵,周学提也言之有理……”

周学提是学官,学官是十分清要的,自命不凡的。而漕司则是实事官,是要实实在在钱,实实在在的粮的。这两者之间,相互鄙视已经是千古难题了。但知州和判官,还有陈初六,便只能当墙头草,都说有理便是。

可神仙打架,未免凡人遭殃。周学提和朱漕司因为陈初六的事情,展开议论到了“读书能否就能治天下”的辩题上,进而发展到了“实事官牛b,还是学官牛b”的引战论题上,最后的最后,两人差点拧巴起来。但仍旧是差一点,唇枪舌剑之后,两人达成共识:

口说无凭,不如拿人试验一下。

拿谁试验?眼前不正有一个无辜的小白鼠吗?洪州知州低着脑袋数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多一个,洪州判官数也低着头数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少一个。唯独陈初六,感觉到了大祸临头。

“初六……”

“啊?”

“你来评评理,我们俩谁说的有道理?”

“这……”陈初六拱手道:“学生知识浅陋,两位大人所言,学生没听懂,不敢言语。”

吕知州点点头,送命题,算及格了。

“哼,你不要推诿。”周学提道:“我们俩争执不下,想要在你身上考较一番,看看读圣贤书,可否治国。唔,对了,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现任津丞,从前是种田的。”陈初六回到,他心里此时忐忑不安,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

“唔。”周学提点点头:“朱大人听清楚了,此子家里可谈不上耳濡目染。”

朱漕司微微颔首:“他的经义文章,是你取他的第八,自然不需要再考较了。如今我再考他一题实事,如何?”

“请便……”周学提狠狠道:“若是他答不出,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让他名落孙山!只要我在一天,他陈初六就别想考中举人!”周学提大声道。

朱漕司抚掌大笑:“好,周学提爽快!”

爽快你妹啊,陈初六欲哭无泪,你倒是把我豁出去了,我可怎么办啊?有本事你拿自己的东西和别人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