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发热烧了小半天,连船只靠岸都没清醒,杭州府一众接人的官员都站在寒风等待着。

赵钰染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风寒了,这一病,就如同高楼倾塌,周身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

林医正让宋铭铮帮着灌了两回药,又扎过针,在官员等了半个时辰后人总算清醒一些。

“肃皇叔背我吧,也不能叫他们就那么等着,给不知情的人传出去,就是我这太子骄矜目中无人。”

宋铭铮考虑了片刻,着成喜去找出她的斗篷。

她用了背字,已经不算是在逞强,换做前世,她恐怕会咬牙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她兜帽戴上,她却伸手又摘下来:“不要戴,我们刚遇刺,别人见不着我的脸,还以为是假扮的。不要引得人心惶惶,我就叫他们看看我命硬着,杭州府牛鬼蛇神都有,能震慑就震慑。”

都什么时候了,心里头还这些算计呢。

若是能掐她,宋铭铮绝对会毫不犹豫,可眼下还能跟她计较吗?肯定是不能的,他只能再依了她,背起她一步步往外走。

赵钰染虽然是让他背着,还是勉力让自己胸前不紧贴他的背。宋铭铮察觉到,故意颠她,让她只能老老实实趴好。

她现在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要是被颠得没抓好摔下去,那才真正丢了储君的威仪。

一众官员被风吹得浑身冰凉总算见着人,都跪了一地高呼千岁。

宋铭铮扫视一圈。

知府、布政司使、浙直总督都在场,其中浙直总督是老臣了。

“殿下让诸位大人快请起。殿下身体不适,让诸位久候。”

众人忙道应该的,浙直总督范总督先前在京城任职,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虽是君臣有别还是上前关切。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殿下在杭州这些日子在总督府将就将就,臣亦喊了郎中,若是缺什么药材能当即去取。”

赵钰染抬起头,干裂的唇微张着说:“自然记得,小的时候还闹着范大人要摘你腰间的香囊,这些日子就劳烦范大人了。”

范总督眯着眼笑,笑容里都是慈祥。

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宋铭铮背着她上车,由谷天瑞亲自驾车,一应人等往总督府去。

知府和布政司使没能搭上话,相视一眼,转身也坐上轿子,催促着跟上。

到总督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府里五步一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伏,像是水波一般在檐下潋滟。

范总督安排了东面幽静的一个院落,宋铭铮把她再安置在干净的被褥中,摸摸她额头,这会倒是一片冰凉。

“臣这就差郎上前来。”

宋铭铮摆手:“林医正已经开过方子,劳烦总督让那些郎中去见医正,若是有什么须要,医正那头会直接吩咐。”

范总督应是离去,赵钰染有了些许精神,和他说:“让他们都歇着吧,别再候着还要接风洗尘的。”

他想了想说:“恐怕不太能,你好好躺着,一会我让林医正过来,我去应付他们。”

她抿唇笑笑,笑着又叹气:“果然是不能逞强呀,肃皇叔是不是觉得有时我很不可理喻。”

她难得拿出谈心的平和,宋铭铮也直言:“确实是。你对我并不够信任,所以让自己受累,陛下如若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心疼之余肯定还得怪我。这次也是我没有护好你。”

没有护好她吗?

赵钰染又笑:“是我连累的肃皇叔。”与他无关。

她侧头,与他有着错愕的双眸对视。

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连带心态都会变得极脆弱,也更加容易感伤和认清自己的不足。早在长兴县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不一样的宋铭铮,遇到刺杀后,她因为女儿身又对他再度疏离和恐惧。

是的,恐惧。

她之前一直不认为自己害怕宋铭铮,但在他问她那句‘你怕什么’之后,她知道自己所谓的与他夺权,都是因为恐惧。

他太过有侵略性,她是女儿身,又不愿意相信他,所以逼着自己与他对立。刚才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想到他跳入水中相救的样子,突然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前世对他太过偏见,才最后导致两人走到那一个地步。

即便她是女儿身,其实前世他也没有真正做出对她不敬的事来,他似乎一直都克制着。

以他当时的权势,把控司礼监,想要自由出入她的寝宫也不在话下,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唯独他失态那回是逼他离京。

赵钰染在他沉默中又是笑笑,闭上眼不再多话。

她想,她应该和他说的一样,多信任他。

宋铭铮从她话里是听到一些坦诚的味道,他还在琢磨着,再一抬头就见她闭上眼似乎是要再休息。他就没再扰她,就在床边默默坐着,直等到林医正来才离开。

范总督本是取消接风宴,可架不住知府和布正司使的阴阳怪气。

“部堂大人将殿下和王爷安置在总督府中,自然是有的机会与两位亲近。我等不过今晚想表表心意,部堂大人便百般推辞,部堂大人这样未免叫我等寒心。”

范总督脸上阵红阵青,最后只能哼笑道:“大家都是同僚,都是陛下与太子殿下的臣子,我有什么好推辞的。既然两位执意,我这就去派人去相请两位殿下。”

两人这才算是如愿,在厅堂等了一刻钟就见到宋铭铮与谷天瑞前来。

几人忙站起来见礼,宋铭铮身形高大,把宽敞的厅堂一下就显得拥挤了许多。他神色淡淡地说:“殿下身子不适,几位大人的宴请恐怕是不能出席,但也不忍辜负几位大人的心意,让本王敬几位大人一杯。”

“可不敢,殿下赏脸已是下官们的荣幸。”布政司使忙拱手,随即笑请他们入席,井然成了主人一般。

范总督面无表情随着入席,知府见他吃瘪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宋铭铮把这杭州主要官员的分派已经看明白,心中冷冷一笑。

果然浙江这块乱得很,不怨得几年后会发生决堤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