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杜昙昼语气沉重:“不管是射出的钢针,还是池中遍布的钢刀,就连带动水车转动的铁链,都需要使用大量铁矿石冶炼所制。如果你是水匪,你会放着近在咫尺的川县铁矿不要,转而花重金从其他地方买矿石么?”

他一番话说得莫迟也怔住了。

“跟我来。”杜昙昼大步走进府衙。

莫迟跟在他身后,见他来到时方砚面前,向他要馥州的详细地图。

时方砚本来还在研究棋局,听到他的要求,也没有多问,起身去到府衙内的藏书驿,登记了名姓后,借出了一幅馥州地形图。

杜昙昼把地图铺在桌上,找到了川县所在的位置。

“这里是川县铁矿。”他手指在地图上一路往左,滑到临淳湖边:“这里是离矿山最近的码头,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时方砚虽不知来龙去脉,却也立刻留意到关键之处:“这个码头离匪寨所在的小岛非常近,是整面湖上距离匪窝最近的码头。”

杜昙昼点点头:“从川县铁矿到码头,一共要走二十里的山路。那么矿石的运送过程应该是这样的,铁矿开采出来后,由辛良遥的镖师押送,驶过山路直至码头,再从码头运上官船,然后一路向北,经顺马河入京。”

他抬头看向莫迟和时方砚:“我不知道辛良遥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乔和昶押送铁矿,但我看过县志,至少近五年间,水匪一次都没有抢过这些近在咫尺的铁矿石。”

第71章 金器是从焉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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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县矿洞发生塌方后,在乔和昶的命令下停止了开采。

眼下乔和昶被褫夺爵位,褚琮正在诸位大臣中,挑选合适的人物赶赴馥州管理盐铁。

在皇帝派来的钦差抵达前,盐井和矿山都暂时处于封闭状态。

杜昙昼无法进入矿洞展开调查,于是先从辛良遥的镖局着手开始查探。

辛家的镖局位于馥州城西,沿街的门面不大,穿过门脸进去,就会发现后面别有洞天。

后院相当宽敞,除了能养几十匹马的马厩外,还停放了十数辆马车。

杜昙昼慢悠悠转了一圈,回头问掌柜:“贵镖局看来是走陆路较多。”

掌柜答道:“大人说得是,辛老板本就是走陆路押镖起家,再说水路由各路漕帮控制,草民们没那个本事和漕帮抢生意,只好选择走山路,勉强混口饭吃。”

杜昙昼:“往东往南都有发达的河流通路,商人们大概都会选择航运,只有朝西朝北水路不便。这样说来,你们主要是往西北边去?”

“是,草民们行镖,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涉州,当然最远也能到毓州,不过走镖的价格就要贵上许多。除非需要运送的是能大量获利的货物,否则商人们一般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运东西来馥州卖。”

出于战略考虑,毓州到缙京有直通的官道,修得又宽敞又平整,所以毓州商人即便进入内陆做生意,也会选择去缙京开店,极少会南下到馥州来。

杜昙昼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多问,向掌柜的行了礼便告辞了。

等到杜昙昼离去,掌柜的马上问手下:“辛老板在何处?”

“有批货刚从毓州押过来,老板天刚亮就出城去迎,可能又是金器。”

掌柜沉吟片刻,对手下吩咐说:“你去金器店看看,要是老板真的在那里,你就告诉他,说州府的杜大人来过镖局。”

手下应下命令,麻利地走了。

街角,莫迟和杜琢正在吃早点。

昨日,他们奋战一整天,终于把下在府衙各处的鸭蛋都找齐了。

今天早上,当厨子端着一盘煮鸡蛋出来时,莫迟和杜琢纷纷摇头,表示不想再看到任何蛋状物了。

杜昙昼去镖局打探时,两个坚决不吃州府一口早餐的人,就坐在街边的馄饨店里大快朵颐。

莫迟的右手还没好全,只能用左手拿筷子。

馄饨店人多座位也窄,莫迟的筷子就老和杜琢的打架。杜昙昼进来时,杜琢正在努力尝试用左手吃饭。

一筷子没拿稳,好好的馄饨啪叽掉在桌上,杜琢立马捡起来丢到嘴里,嘴上还在念叨:“不脏不脏,刚挨到桌子怎么会脏呢。”

杜昙昼撩开衣摆坐在二人对面,也向店主要了碗馄饨吃。

等待食物上桌的间隙,吃饱喝足的莫迟擦了擦嘴,问他打听得怎么样。

杜昙昼拿起木筷,用手帕来来回回细细擦拭:“辛良遥的镖局走陆路为主,最远能押镖至毓州,他们从不走水路,暂时还看不出与水匪存在什么牵扯。”

杜琢嚼着馄饨含糊道:“难道乔和昶也给了水匪铁矿?”

杜昙昼摇了摇头:“不管是匪首还是乔和昶,在审问中都完全没有提到此事。乔和昶连私贩官盐的罪都认了,没理由不承认这点,而匪首更加没必要替他隐瞒。叫我来看,不如说辛良遥暗中给了水匪好处费,听上去还比较合理。”

莫迟却说:“可是在乔和昶来馥州前,那群水匪也只抢官盐,从没抢过铁矿吧?”

“是,所以我才从辛良遥下手。”杜昙昼终于擦够了筷子,他问莫迟:“镖局大掌柜说,一般商人从毓州送货过来,但凡要从那里来,押送的必定是珍贵之物,你们毓州卖得最贵的货品都有什么?”

莫迟想了想,说:“能在明面上流通的商品,最贵的就要数焉弥的金器。焉弥盛产金矿,制作金器水平高超,远胜大承国内的金匠,所以金器商人特别多,哪里来的都有。”

就连在缙京的东龙璧坊,最豪华的金店里,卖的都是焉弥金器。

连店主打出来的招牌,都写着“非焉弥器不售”。

“不知馥州有没有这样的地方?”杜昙昼喃喃道。

杜琢立刻回答:“有的!就在大人带着莫迟抛弃了小的的那两日,小的没事就在街上闲逛,还真的见过一家金店!小的也不知那些东西是否来自焉弥,但看着都光芒四射的!照得整间店都亮亮堂堂!”

杜琢所说的金店门口,辛良遥亲自押着一车货赶到。

店主早早就等在门外,见到辛老板来,殷勤地迎了上去:“辛老板辛苦!这一趟又帮我安安全全送到了!”

说着,就要给他塞钱。

辛良遥说什么都不肯收:“您已经付了那么多走镖的费用,可不敢再让您破费了。”

店主只好把准备好的银票收进袖子里。

店里的几个伙计跳上马车,把一箱箱金器搬入店内。

当车上所有的大箱子都搬走后,放在几箱大货最下面的一个小盒子露了出来。

店主连忙亲自将小盒取下,朝辛良遥神秘地眨眨眼:“辛老板让我留意的金器,我在毓州的亲戚为您寻到了,请您移步店中,看看是否满意。”

店主本就是毓州人,十年前来到此地做金器生意。

他有不少亲眷还住在毓州,专门替他寻找稀罕的金银器物,然后再交给镖局,由镖师押运到馥州,送至店主手上。

这一路千里迢迢,危险重重,途中货物有损是常事。

有时遇到山匪流民沿途劫掠,有镖师为了保护货物死伤,也不是稀罕之事。

若不是金器利润足够高,店主连往返的走镖费都付不起,更别说承担器具的损耗了。

来到馥州没过多久,店主就听说了辛家镖局的名头。

城中的商人都说,辛良遥的镖师押镖极稳,十次有九次都能稳稳妥妥地把货送到,一点损耗都没有,就是价格贵了些。

店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咬牙,找到了辛良遥,付了一大笔押镖费,试着让他为自己送了批货。

交了钱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毕竟从馥州到毓州走陆路,没有两三个月是走不到的。

两个半月后,店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那批货盼来了。

这趟镖是辛良遥亲自押着走的,他经验老到,与沿途各路匪贼都有关系。

拉着一车如此诱人的金器走了几千里,竟然没遇到一次抢劫。

所有镖师毫发无损,每件放于匣中的金器都锃光瓦亮,连一丝磨痕都没有增加。

店主从此对辛良遥死心塌地,宁可付着高于市价几倍的钱,也只要他押镖。

如此做了几单生意后,辛良遥某次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辛良遥:“不瞒您说,在下一直都对收集焉弥金器很感兴趣,尤其喜欢焉弥产的缠枝莲金杯,若您能为在下寻到成色上佳的,有多少要多少,多少钱在下都出。”

金杯不少见,但缠枝莲图案多属于焉弥贵族使用,从他们手里能流通出来的不多,因而价格昂贵,当然收藏价值也极高。

店主答应了辛良遥的请求,并从那天起,就让身在毓州的亲戚为他寻找。

有时隔几个月就能找到一个,有时一年下来都寻不到。

好在辛良遥从不着急,有了他就买下,没有也不催促。

这一次好不容易又找到一盏金杯,店主跟献宝似的,把辛良遥请进店中,打开盒盖跟他看。

金杯包裹在厚厚的绒布内,刚露出一点边缘,就折射出夺目的金光。

整个被拿出后,在店外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璀璨的光芒,照得店内都金光灿烂。

店主相当满意,辛良遥表情却有些复杂,他摸着杯子上的缠枝莲图案,若有所思。

瞥见他的脸色,店主疑惑道:“辛老板可是不喜欢?”

“喜欢。”辛良遥的语气藏着说不出的凝重:“在下很喜欢,有劳您为在下费心了。”

辛良遥按照说好的价格,把金杯的钱给了店主,然后将杯子放于匣中,夹在腋下,匆匆离去了。

回到府内,辛良遥带着木匣来到书房。

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严门窗后,他取出金杯倒扣在桌案上,拿起镇纸毫不犹疑地用力一砸。

花了上百两才买到的金杯,就这样被他砸了个四分五裂。

他一点都不在意地将碎片拨开,一张隐藏在杯子内部的纸条露出了踪迹。

辛良遥展开小小的纸条一看,上面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他却愣愣地看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许久后,他将纸条放在灯上烧了,把碎片随意地收拢到木匣中,摆到身后的博古架上。

那里并排摆着好几个木匣,应该都是店主之前为他找来的金杯。

做完这一切,辛良遥扶着博古架,低下头闭上眼,垂着肩膀思考良久,才猛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再睁眼时,他眼中的彷徨犹疑都已尽数消散,带着坚定不移的目光,他大步走出了书房。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从镖局赶来的伙计。

伙计刚才去了金店,却正好和他错过了。

店主说辛良遥刚走,伙计猜他也许是回了府,便急忙赶来辛府。

向看门的小厮一问,得知他果然在府内。

“辛老板!辛老板!”伙计被管家带进内院,见到辛良遥,三两步跑上前来:“是大掌柜让小人来的!掌柜的让小人告诉您,州府的杜大人去过镖局。”

辛良遥猛地压下眉毛:“杜大人?哪位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