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呢?”傅斯年转过身,他的炽热的目光要“唐清婉”慌乱地低下头,“清清,如果是,你会怎样呢?”

好一会儿,她抬起清丽的小脸,字字句句锥心刺骨,她说:“就算是,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我不记得,就证明,你和我之间的点点滴滴,都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傅先生,您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吗?莺莺燕燕络绎不绝,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彼此各自安好,不行吗?”

“不行。”

他挑起她的下巴,准备碾压过去,可脑海转而一想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唐清婉。现在,假装的所有的行径,都让他觉得自己很恶心,他不想自己脏了自己。于是很快松开她,敛去情绪,“清清,你能把所有都忘了,重新掀一页,但我过不去。忘记后的一切,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唐清婉”没再开口,更多的是恨自己不争气,对他的次次轻薄,竟毫无抵抗。

彼时病房外,传来一阵规则的敲门声。

“请进。”

江宇泽收到“唐清婉”的讯号,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女人坐在病床上,而她的背后,正是傅斯年茕茕孑立的身影。

背道而驰这个成语,放到此处去形容,实在恰到好处。

“怎么来得这么快?”

“唐清婉”问。

“嗯,刚好我姐的孩子得了流感,在这家医院打针。”

江宇泽抬眼看了傅斯年,继续说:“婉儿,咱儿子呢?”

闻此声,傅斯年才转过身子,不同于对唐清婉的温柔与忧伤,他的声调阴冷,怼得理直气壮,“江宇泽,那是你儿子吗?”

“清清是阿七的母亲,我和她也很快结婚,自然是孩子的父亲。”

“且不说,我这个亲生父亲尚在人世。江宇泽您是嫌之前艳照门的事情,闹得不够大么?”

江宇泽闻言,俊脸白了几分。

“唐清婉”听得云里雾里,她扯着江宇泽的衣袖,甚至不会审时度势地问了句:“什么艳照门?难不成,你拍片潜规则女明星时,被媒体抓了?”

刚刚那句,也不过是傅斯年气急败坏,没有经过思考的话。

于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阿七是我的儿子,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斯年。”江宇泽握住“唐清婉”的小手,“您放心,就算将来,您儿子愿意认我,我也不会同意,行吗?”

而后,他笑着对“唐清婉”说:“婉儿,别乱猜。饿不饿?咱们去吃早饭吧。”

“嗯。”

就在两人合上房门的刹那,从腹腔涌出的阵阵酸楚呛到喉咙,傅斯年双手撑着窗台,尽可能不让自己倒下,他背着她,艰涩地问:“唐清婉,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见“唐清婉”有些犹豫,江宇泽替她应答:“斯年,三年前我就说过,我们公平竞争,你不是拒绝了吗?既然如此,三年后,就不要再摆出这幅样子。”

—咣啷—

病房门被关上。

傅斯年只觉全身的力气被一下子抽光,他再撑不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送完傅子期的林牧,拎着保温桶,与江宇泽和唐清婉在走廊不期而遇。

他的脸上有过几分错愕,考虑少爷还在病房,也未与他们两个人打声招呼,就推门而进。

“少爷。您要不要紧?”

那个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居然躺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本就一脸病容,配上泪水,更是憔悴不堪。

见到林牧,他一把勾住林牧的脖子,言语间断断续续地,“……她还是走了……”

少爷嘴里的那个“她”,是少夫人吗?

走廊里那位,与少夫人生得一样的面容,可是少爷不是跟顾小姐……

这个男人,在即将三十岁前,除了心里那份不可铭灭的人儿,对任何事物都能够举起放下。

林牧听傅家的老人讲过,先生似乎十一岁起,就认识了少夫人。

整整十八年里,至少林牧陪在先生的这八年里,未曾见先生,除了太太以外,与什么女人纠缠不清。

这傅斯年,简直在随意换妻的上流社会,呈一股清流。就连之前的那位顾小姐,只怕和少夫人八分像,留在身边,不过都为了存个念想。

而之所以会与沈小姐的联姻,也是太太为了离婚,将先生差点送进监狱,要他万念俱灰而致。

后来据说是什么,少爷与江公子闹翻了。

他本就是个寡淡之人。

偏偏,把身上的仅有柔情,全部给了少夫人。

林牧不清楚,为何当年少夫人一定要选择离开。之前她与少爷的盛世婚礼流传的视频,说句难听的,她都是残花败柳了,少爷都不在意,凭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

那段时日,少爷的世界只有工作和小少爷,傅氏所有的事宜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份看似没有什么能够打垮的强大,如今在少夫人面前,三言两语,溃不成军。

“少爷,既然这么痛苦,您不考虑一下,同其他人在一起吗?”

林牧抖着胆子问道。

“阿牧。我的人生之中,绝大部分时光,都是与清清度过。我偶尔也会猜,究竟是我太执拗了这年份,还是我放不下的是自己的不甘不愿。你知道,什么最可悲吗?可悲的是,剖析到最后——清清无论怎么样,是对是错,在我面前都是好的呈现。这辈子,我大概是非她不可了,认栽地爱她的所有。哪怕,只是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同别人在一起,我竟可悲地觉得,是一种美好。”

林牧搀扶着傅斯年重新站到窗前,顺着他的视线,是江宇泽的车缓缓往往医院外开去,最终浓缩成一点,剩下视觉后像。

“阿牧,一个人忘记后,伤口是不是就不会疼了?”傅斯年苦笑道,不知道对谁,“若是这样,我情愿清清一辈子都记不起我。”

林牧不会宽慰别人,有句掖藏在心里没有问出去,若是少夫人一直想不起你,那所有的疼痛,不都是少爷一个人承担吗?

“少爷。”林牧把他扶到床边,打开保温盒的粥盛了一碗,“您胃不好,喝些粥吧。”

白色稠腻的液体,顺着几滴残泪顺进食道,傅斯年喝过两口后,摆了摆手,“我没胃口,撤了吧。”

夏季就是如此,雨后的清晨微凉,对于昨夜穿了个裙子就出来的唐清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法拉利内徐徐升起暖风,这一细小的动作就让她觉得很温暖。

江宇泽就是这样的人,总默默地付出,并不计任何回报。

莫名地就想问,“阿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

江宇泽侧身看着副驾座的她,方向盘的左手指尖微微疼痛,他说得很深情,“只因你是你,没有缘由。”

比起年少她瞳孔里闪着让他沉沦的那片星海,他的回答也逐渐成熟起来。

“阿泽”华丽丽地被“小江”取代,全是岁月馈赠的洗礼,那样盛大,又那样渺小。

“小江,你真酸。”

江宇泽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前,当他在医院,看到红色浸透了的唐清婉。

她昏迷前,留得最后一句话是——“救阿年。”

而年少,自以为他在她心中拥有的一席之地,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自己亲手铸造用来骗人骗己的虚幻世界。

方才,傅斯年提及艳照门。他多害怕,婉儿会因此想起,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

是过去他不够成熟,拿着爱作为借口,将那些残忍统统加注在她的身上。她过得明明不开心,却因为所谓的愧疚同他在一处。

最好的爱,从来不是占有。

可在他次次大度地放手成全,换回的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傅斯年和沈晨曦联姻,留下独自抑郁待产的唐清婉。

第二次,产后虚弱的唐清婉,在暴雨之夜,遭遇车祸。

这个世界,差一点,就没有了唐清婉。

事不过三,不是吗?

既然傅斯年无法给她幸福,也别怪他趁火打劫。

江宇泽将车子停在了丁婆婆家的米粉店。

他细心地替她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而后推开车门,唐清婉跳下车,先去进了店。

“阿嬷。来两份朝鲜面。一份不要泡菜,一份多放些泡菜。”

江宇泽进来时,面刚刚端上,唐清婉将没有泡菜的那碗推给他,“呐,小江,看我多好心,知道你不吃泡菜,这一次,就没给你加。”

这一幕,要米粉店的老板忽而想起,面前的女人大概还是少女时,经常和一位少年在这里吃面。

少年看那个姑娘时,眉里眼里尽是宠溺,他把自己那碗的泡菜全夹到她碗里,一本正经地说:“清清,我不爱吃泡菜,你全都吃了吧。”

之后,女孩称呼的是傅公子还是陆公子来着?丁婆婆上了岁数,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只是那个场景,至今,都让饱经风霜的她,觉得怦然心动。

时隔多年,女孩成为女人,还愿意和他,来她这个老太婆这里吃面。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又递给唐清婉添了一盘泡菜,“女娃子,喜欢吃泡菜,老嬷嬷今天,就多送你份。”

“谢谢阿嬷。”唐清婉大口大口地吞着面,呜噎道:“小江,你杵在那干什么呢?面待会都要坨了。”

江宇泽收起那份纳闷,掰开一次性筷子,坐在唐清婉面前细嚼慢咽起来。

清早来吃面的人并不多。

丁婆婆也就坐在另一桌,同他俩唠起磕来,“女娃,你同瓜娃子成亲了没?”

唐清婉脸微微一红,就听江宇泽回:“快了。阿嬷。”

上了岁数的人都有些耳背,丁婆婆以为他们说结婚了,笑呵呵地说:“结了好啊——这么多年,是不是添了个胖小子咧?”

“阿嬷!”唐清婉涨红着小脸,提高了音调,大声说:“我们还没结婚呢。”

“没结婚啊,这么多年了,小两口怎么还没结婚?”丁婆婆从衣兜里取出老花眼镜戴上,然后凑到江宇泽面前,细看了会儿,往上推了推老花眼镜,“瓜娃子,你的模样变化忒大。老婆子我差一些认不出来了,你要对女娃好啊,晾着人,还不给婚书,是万万要不得的。”

唐清婉的面喝得差不多了,她笑嘻嘻地牵起丁婆婆的手,“阿嬷呀。你怎么还跟我小时候一样,他会被你吓着的。”

“对对对,瞧瞧老婆子我这个记性。”丁婆婆对唐清婉竖起大拇指,“女娃说得中,看俊俏的瓜娃,不能太靠近哩。”

见江宇泽还剩很多面,唐清婉坐回去,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小江,你在发什么呆?以前吃饭就剩饭,都二十七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川城里,处处皆是傅斯年同唐清婉的痕迹。

三年前无论多么不甘不愿,似乎都忘记,爱情若非要排个先来后到,他傅斯年是唐清婉的初恋。

三年后云烟成雨,唐清婉真的忘记的是和傅斯年的回忆吗?还是说,有意地将那些美好的一切,转移到全新的对象,自动回避了那些所有的不愉不快。

被篡改的,怕不过只是,傅斯年这个人。

“面刚刚有些烫,我这就吃完。”江宇泽心知肚明,瞧她还在看他,柔声问:“婉儿,怎么了?难道我吃到脸上去了?”

“好奇怪啊。”唐清婉嘟着小嘴,纳闷了句:“你以前吃不掉的时候,知道我不够,都是给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