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琰东的这句“您”,让林朽伪装的情绪全部坍塌。

“老爷,您这个敬语,是要折煞我啊!”

“林管家,你来傅家,也有四十余年了吧?”

傅琰东并没有因林朽的话,而就此打住询问。

“有时候,我倒是希望是我两眼昏花,一时错怪。那样忠诚的你,居然也能做出背叛傅家的事情!”

林朽的腿无力地垂在地上,“老爷!您相信我,这四十三年,我从未做过对不起傅家的事情!”

“阿朽。”

傅琰东这个人就是这样,问话的时候给你一个下马威,而后再给个甜枣吃,让你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还能寻出一丝光明。

“三年前,唐清婉那个孩子,是你从冥门放走的吧?”

林朽颤着身子,朝着光洁的地板上猛磕头,几声巨响,傅琰东再垂眼,看到的就是林朽的法令纹上斑驳的血迹。

“起来!”傅琰东虽然年过六十,声音依然雄厚,“我只要你一个理由。”

“老爷!”

林朽仍然跪在地上,“林朽感念当年林家在危难的时候,给予我以援助之手。所以,我一直将少爷看做是我亲生的孩子。”

“少爷是真真的喜欢唐小姐啊,您能不能——”

林朽终于下决心:“能不能别再拆散他们了!”

“就一个唐清婉!”傅琰东的手杖打在林朽身上,“你就和阿年那个臭小子,就要把整个傅家的脸一次次丢了?!”

“老爷!”

林朽白着一张脸,“少爷这三年,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您还不明白吗?”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

傅琰东依然是那幅不肯认输的高贵模样。

“可当年若不是您一意孤行,小少爷都要保不住了。”

林朽站起身子,双手握着傅琰东泛着色斑的手,“我们虽然老了,可是年轻的时候,也都懂得,感情是最强求不来的。”

“您当年不也是在老老爷面前,坚持要娶太太?”

“您就给少爷,一次机会吧。”

“够了。”傅琰东摆摆手,“唐清婉怎么能和兰儿相提并论?!傅家的儿媳妇必须是干净的!”

“明日的家宴,和沈家的婚事也一并公开给媒体吧。”

林朽摇了摇头,傅琰东的下决心要做的事情,除了太太,谁也拉不回来。

若是太太尚在人世,傅琰东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冷血残暴。

傅琰东并不是一开始就对唐清婉产生不满。

林朽仍然记得十多年前,傅家的老宅,还不似现在这般清冷。

自打唐家家主唐琉酒带着独女来参加傅家的宴会,少爷似乎在初见,就送去了真心。

不过那时,唐小姐身边还有个姓陆的小子,一直与少爷也没什么进展。

阿牧与少爷年龄相仿,傅琰东也有意让林牧跟着傅斯年,吃穿用度都一样。

某次林朽去后院将花卉嫁接,无意听到两个小子的对话。

林牧:“少爷,你为什么喜欢唐小姐?”

傅斯年:“清清长得漂亮呗。”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林朽在花丛后面笑了笑,唐清婉的容貌在川城上流确实是绝色。可美人终有老去的时候,或许少爷是情窦初开,青春期的男生过了新鲜感,也就这样过去了吧。

后来,林朽才发现自己的认识较浅薄。

傅琰东送少爷出国留学的时候,一向顺从的少爷竟然选择反抗。

“林叔。帮我,我不想离开川城。”

在某个静谧的午夜,傅斯年潜入到林朽的房间,月光下,林朽看着少年眉宇间的愁问道,“老爷会送你出国,也是想让你有更好的发展。”

“林叔。听阿牧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想你应该懂,我有无法离开的理由。”

“您是为了唐小姐,所以不愿意走吗?”

林朽以为当年,少爷也不过是玩玩,等到见了川城比唐清婉还漂亮的女孩子以后,自然也就忘了这一时兴起。

听到唐清婉的名字,傅斯年的俊脸抹上了一层红晕。

“林叔。我想我大概是爱上清清了。”

爱。

这么一个字,从十多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突兀。

傅家的男子向来凉薄,可若一旦爱上了,便无论如何从漩涡中无法退出。

例如,傅琰东。

“你和唐小姐谈恋爱的事情,老爷知道吗?”

林朽从床上坐起来,问道。

“我和清清八字还没一撇呢。”傅斯年挠了挠头,“林叔。事到如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跟清清告白,都被拒绝了好多次了。”

“哦?”

林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阿年,你若是确定非唐小姐不可,那我就帮你。若是只是因为征服欲在作祟,唐小姐答应你后,你发现又不爱了,我没办法帮你。”

“不是征服欲。”傅斯年的眼里写满坚定,“清清若是不答应我,我傅斯年这辈子都不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好。”

于是林朽第一次,在傅琰东面前,隐瞒了傅斯年出国的消息。

当然,傅琰东接到消息之后,是暴怒的。

他气急败坏地拿着钢管打在傅斯年身上,少爷的牙齿浸满了血,“爸!我就是要和清清在一起!”

傅琰东打累了,罚傅斯年去祠堂跪着,林朽心疼,过去送饭。

林朽问:“值吗?”

傅斯年扒着米饭,神采奕奕地回答:“值。”

“林叔。清清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好在后来,虽然在国内念书,傅斯年倒也争气,从傅琰东手里接过傅氏,股市也都节节上升。

傅斯年领着唐清婉第一次来傅家的时候,傅琰东的表情很臭,故意端着架子。

好像是说了什么苛责的话,唐清婉哭得梨花落雨,等到傅琰东折身回自己的卧室。

唐清婉都在那儿闹着情绪,“阿年。我以后再也不来你家了。”

林朽听着少爷在那儿好脾气的哄着,绞尽脑汁地编着笑话,总算把唐清婉逗乐。

唐小姐走之后,傅琰东从卧室出来,“你看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花瓶进来。”

“清清什么都不需要会。因为有我就够了。”

爱情里面,爱的多那个人,往往最愿意倾囊一切。

林朽不止一次听傅琰东抱怨,孩子大了留不住,愿意娶什么样的也都随了他的心吧。可是作为傅家的儿媳妇,连做饭都不成样,以后谁照顾阿年呐。

少爷的胃打小起就不好。

那时候太太去世,他与傅琰东整日忙着傅氏的生意,顾不得家里的状况。

孩子饿着,也就累积下了毛病。

“阿年。”

这是林朽与傅斯年之间的小秘密。

他在人前继续唤他少爷,就像他在人前叫他林管家。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才会亲昵地如家人一般。

“林叔。”

“看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没。清清答应跟我明天去看海。”

自从少爷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唐清婉的时候,嘴里常挂念的,就是“清清。”

答应一件小事,总能乐呵个半天。

林朽问:“过去你这个臭小子,不还嚷嚷着一定要找个大厨做媳妇么。我听你爸说,唐小姐厨艺不行?”

傅斯年:“我会就行。将来我做饭给清清吃。清清什么都不需要学,我去做就好了。”

“将来结婚了,有了宝宝后,孩子谁来看着?”

“清清负责生,我负责养。”

林朽不过以为都是太年轻许下的诺言,他眼前的两个孩子,也一直高甜的过着。

直到他从酒吧捡回喝得酩酊大醉的傅斯年,他抱着他哭着说:“林叔。清清和我吵架了。我怎么哄她,她都要跟我分手。”

这份爱情里,傅斯年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

林朽多少也从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孩口中,隐约知道两个人争吵的原因。

傅斯年与唐清婉中间,隔着个陆廷轩。

少爷在感情里一直揉不进沙子,所以这次陆廷轩出任务很多天没有消息,唐清婉心急得不行,傅斯年就骗她说,陆廷轩死了。

谁知道,唐清婉居然拿着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

傅斯年当然心疼的不行,平日里捧在怀里都怕摔了的,急着送去唐清婉去医院。

这么一来,两个小辈也就产生了隔阂。

林朽劝不住,傅琰东看傅斯年日日为爱酗酒,对唐清婉的怨念就更深了。

阿牧后来带着唐清婉来医院看望住院的傅斯年,别扭了一会儿后,小两口才算和好。

望着傅斯年满眼的宠溺,他不由得叹气。

不过他也是看得出,唐清婉是喜欢傅斯年的。

只是女孩子家,又比家境优渥,没吃过什么苦,水到渠成的爱情里面又被宠得像个公主,骄纵一些也都情有可原。

傅琰东一直也就随着傅斯年的心思,该结婚的年龄,也就都应着。

只不过傅琰东不知道的是,傅斯年与唐清婉一早就领完了证。

“林叔。我跟清清发生了关系的第二天,就把证办了。你可要帮我保密。”

这是林朽与傅斯年第二次,瞒着傅琰东的事。

傅斯年说:“女孩子不是总缺乏安全感么?我想告诉清清,我和她发生关系,不是意乱情迷,我是真的想要和她走完这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