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音只是托兵部的朋友帮着留意河营的消息,不晓得吏部一样有动静。

刚从阜城办完差回到固安的王千里,因围堵长毛有功,授涿州州判。之前已经授过州判衔,管河州判又只是个佐贰官,所以无需回京领凭,直接去道署拜见吴廷栋就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现而今的道台衙门同时也是直隶按察使衙门,吴廷栋身兼两职,衙署院子里竖了两根刁斗桅杆,挂了两面大旗。原本在保定办差的按察使经历等属官和胥吏差役全过来了,直隶各州府正堂更是纷纷前去拜见,加上路过固安前去拜见的文武官员,之前略显冷清的道署变得门庭若市。

正因为公务和应酬繁多,吴廷栋无暇兼顾河务,治河的事全落在石赞清肩上,王千里也因此被打发去北岸厅辅佐石赞清治河。

王千里去北岸厅,韩秀峰打心眼里舍不得,同时也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毕竟这年头能有个缺实属不易,何况管河州判虽是佐贰官但一样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能做上州判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送走王千里,又迎来了兵部派来的都司、守备和协办守备。

没想到刚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竟因为发现河营不但没几个兵、平时没啥事,也没啥油水,就相继找借口告假回了京城!走前还特意跟新任营务处总办席伊炳打听哪天发饷,显然打算等发饷时再回来,或干脆差家人来帮着领下粮饷。

他们之前不是在宫里当差,就是在八旗都统衙门当差的,都有靠山。何况不管八旗还是京里的各部院,像这样只领钱粮不去衙门的文武官员大有人在,韩秀峰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河营本就没几个兵,原来的库房变得空空如也,韩秀峰不想让河厅衙门和守备署就这么空着。打发走新任都司、守备和协办守备,就喊刚从阜城回来的大头等人搬家。

众人搬进了河厅衙门,营务处搬到了守备署。

大头一边用鸡毛掸子掸房梁上的蜘蛛网,一边好奇地问:“四哥,都司署不也空着吗,你和嫂子咋不搬都司署去住?那边离道署近,离县城也近,比这儿热闹!”

韩秀峰放下书笑道:“都司署被征用了,就算没被征用,我也不想凑那个热闹。”

“被谁征用了,我咋不晓得?”

“吴大人征用的,这么点事,难不成吴大人还得先问问你的意思,先跟你商量商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些奇怪,他不是有衙署吗,为啥还要征用我们河营的衙署!”

“他是有衙署,可他现而今身兼两职,手下人比以前多了一倍。那些个书吏衙役倒好办,主要是从保定来的那几个属官,不能没个衙门。”

“所以就把我们的都司署给占了?”

“谁让人家官大呢,”韩秀峰直起身,笑问道:“大头,还记得周兴远吗?”

“记得,铜天王咋了,是不是来信儿了?”大头下意识问。

“书信倒是没有,我是说他解运滇铜时,每到一处,他手下的那些人就嚷嚷着‘奉滇宪委运’啥的。这个宪指的就是云南布政使,而吴大人现而今做的这个按察使,跟巡抚大人和布政使并称‘三宪’,也就是一省官职最大的三个人。”

大头反应过来,惊诧地问:“四哥,照你这么说姓吴的官做大了!”

“是啊,以后见着得尊称臬台。”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直隶跟我们四川一样,只设总督不设巡抚,所以直隶的‘三宪’指的是制台、藩台和吴大人这位臬台。还有,你在阜城时见过的那位胜保大人不再署理直隶总督了,现而今的直隶总督是桂良。”

想到姜六和猴子还在胜保麾下效力,大头急切地问:“胜保大人被夺职了?”

“夺职倒算不上,他那会儿署理直隶总督本就是权宜之计,并且他又是个领兵的,要一心一意地剿贼平乱,哪有心思管地方军政。现在有了更合适的人选,皇上也就不用他再署理了,他现而今虽不再署理直隶总督但还是钦差大臣。”

“那是钦差大臣大,还是直隶总督大?”

“都很大,都是大官。”

“这就好,不然六哥和猴子就算不后悔没跟柱子他们一道去京城,也会后悔没跟我一道回固安。”

见他提到姜六和猴子,韩秀峰不动声色问:“大头,姜六和猴子既不跟柱子一道去京城,也不跟你一道回固安,他俩究竟咋想的?”

“想做官呗,”大头放下鸡毛掸子笑道:“六哥不是抓了个长毛的奸细吗,他把那个奸细和从奸细身上搜出的书信交给了胜保大人麾下的一个副将,那个副将不晓得多器重他,非让他留在阵前效力。”

“这么说他原本想回来,只是身不由己,回不来?”

“这倒没有,他和猴子那会儿还是我们河营的人,是去京城,是跟我回固安,还是留在阵前效力,王老爷和永祥能做主,他是自个儿想留在阵前效力的。”

“你没劝劝他?”

“我劝过,他不听,我能咋办?只能把手铳送给了他,后来又给了他六杆自来火鸟枪,把身上的银子也全给了他。”

“六杆?”韩秀峰下意识问。

大头以为韩秀峰舍不得,急忙道:“四哥,我原来打算只给两杆的,是王老爷见那个副将真有心提携他,让他做哨官,手下有三十几个兄弟。王老爷就让我多给了几杆,对了,走前还给了他两匹马。”

这些事王千里没提过,韩秀峰真是刚听说,沉默了片刻喃喃地说:“早晓得他想建功立业,应该多给他几杆鸟枪的。”

“四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生气了呢。”大头咧嘴笑道。

“几杆鸟枪而已,我有那么小气吗?”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坐下道:“虽说他豁出命想搏个一官半职,是想争口气让茶帮的那些个夫头瞧瞧,但跟你我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吴家兄弟要是没投军,没做上官,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也不晓得是这几年见识过大世面,还是翠花“教导”的好,大头比之前精明多了,竟嘀咕道:“四哥,吴家老大是被我打死的,可这事不能全赖我,六哥要是不喊我也不会去,那场架不光是六哥让打的,他还让我别留手,让我往死里打!”

韩秀峰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真怨不得你。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跟吴家的这场恩怨,以后就让姜六去化解。只不过行军打仗凶险的狠,也不晓得他姜六能不能活到跟吴家兄弟见面的那一天。”

“四哥,你就别担心六哥了,我倒想看看吴家兄弟能不能活到跟六哥见面的那一天!”

“嗯,有道理,这兵荒马乱的比别的没用,官做得再大能咋样,钱赚得再多又能咋样,能活下来,能活得久才是本事。”

正说着,幺妹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急切地说:“哥,永祥老爷差人来接家小了,柱子和铁锁还托那个捎来封信。”

“信呢?”

“哦,这儿呢。”幺妹儿急忙递上信。

韩秀峰接过信拆看起来,刚看到一半,幺妹儿就忍不住问:“哥,柱子在信里说啥了?”

“着啥急,”韩秀峰抬头看了她一眼,边接着看边问道:“你嫂子呢?”

“嫂子和翠花一道去送永祥老爷的家小了,”幺妹儿像做了啥亏心事一般,耷拉着脑袋又低声道:“杨千总家那口子和顾千总家那口子也去送了。”

“你嫂子和翠花去了,我就不用去送了,”韩秀峰微微点点头,随即放下信道:“柱子在信里说他和铁锁小虎已经平平安安到了京城,他和铁锁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南营当差,小虎在中营当差。巡捕营跟我们河营不一样,只要不当值就不用住在营里,所以他打算在城南租个房子,铁锁打算住会馆。”

不等幺妹儿开口,大头就好奇地问:“小虎他们呢?”

韩秀峰笑道:“中营驻守圆明园,离会馆有点远,京里租房子又不便宜,所以小虎他们打算就住营里。”

幺妹儿嘀咕道:“人家不是住营里就是住会馆,他为啥要去外面租房子,嫌钱多!”

韩秀峰岂能猜不出她是咋想的,不禁笑道:“是啊,京城租房子那么贵,再说又不是没住的地方。我这就给他回信,让他别租了,让他老老实实住在营里。”

幺妹儿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红着脸道:“哥,柱子不是个喜欢乱花钱的人,他……他打算去外面租房子,一定有他的道理。”

“能有啥子道理,他就是乱花钱!”

“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好好好,不跟你开玩笑了。”韩秀峰笑骂一句,起身道:“我这就给他回信,让他租好房子,准备好彩礼,就选个吉日来把你娶走。”

大头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笑道:“我说他龟儿子咋想到去外面租房子呢,原来是想来迎娶幺妹儿!”

“你才龟儿子呢,不理你们了!”跟柱子的婚事总算有了准信儿,幺妹儿乐得心花怒放,红着脸嗔怪了一句飞奔出书房。

“真是女大不中留。”韩秀峰轻叹口气,回头笑道:“大头,营里反正没啥事,等会儿去你嫂子那儿拿一千两银票,跟永祥的家人一道去京城。”

“去京城做啥子?”大头傻傻地问。

“柱子手里能有几个钱?给他送点钱,帮他租个院子,帮他把居家过日子的桌椅板凳、锅碗瓢勺置办齐了,等一切准备妥当再雇顶轿子,雇些人敲锣打鼓来固安迎娶幺妹儿。”韩秀峰笑了笑,又说道:“我就剩幺妹儿这么一个没出阁的堂妹,不但要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更不能让她吃苦。”

大头反应过来,想想竟咧嘴笑道:“四哥,我能不能呆翠花一道去?”

“带翠花去做啥子?”韩秀峰明知故问道。

“送她回娘家,她昨天还说种了那么多菜和瓜,吃又吃不掉,送人舍不得,烂在地里那是作孽。说要是有谁去京城,帮着捎点给敖老爷尝尝多好。”

韩秀峰心想你和你婆娘还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暗叹老袁家攀上荣昌敖家这关系将来真要发达,不禁笑道:“既然你家翠花有这份心,那就带她一道去,不过光带蔬菜瓜果去恐怕不大合适。”

“那再带点啥?”

“鸡啊,鸭呀,鱼呀,肉啊!”

“四哥,我倒是想带,可我家只养了两只下蛋的鸡,就两只咋带?”

“你家没养那么多,可以去村里买啊!在村里买便宜,又花不了你几个钱。”

“四哥,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没转过这个弯。你先忙,我赶紧去找翠花拿钱去村里买,不就是鸡鸭鱼肉吗,我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