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怎么也站在她那边啊!”秀王还瑟缩得躲在一旁,不满抱怨道。

“王爷,非臣站在谁一边,而是此事的确欠妥。”尚云又行了一礼,问道:“今日与王爷见面的是那些人?王爷除了答应三家女子入府之外,可还有答应其他事情。三家承诺给王府的田地,王爷已经拿到地契了吗?”

“都是各家长子,地契已经收了,在高明那儿。除此之外,本王再没答应什么了。”秀王焉巴巴答道。

“传高明!”柳娘吩咐下去,高明马上就过来了,事实上他早就准备好了,高明是秀王的贴身太监,他比秀王更明白此事重大。

高明过来,马上奉上地契,跪在下首不说话。

柳娘接过一看,道:“是红契,要到官府留档才生效,王爷还没派人去吧?”

“没有。”秀王的语气都带着鼻音了。

“派长史把地契送到知府衙门,问三家一个行贿之罪,问一问三家的家主,是他们长子擅自行动,还是三家家主的意思?贿赂藩王,他们意欲何为?王爷也请上一道表章,把汝宁府的事情和陛下说一说才行,士绅狡诈,官员无为,下面的这些乱况也不能瞒着陛下!”柳娘气不打一处来,三家明显看出了秀王外强中干,这才派长子在路上拦截呢,不一口气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日后秀王府如何在汝宁府立足。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尚云连连安抚,“王府威严赫赫,恐他们受不住,三家亦有族人在外为官,不可不慎。”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此事还是秀王莽撞了。没有一竿子打死他们的本事,就不能把事情做绝。

“先生何以教我?”

“臣不敢当,臣请把地契送还三家家主,由长史问罪,三家受训,自然往王府赔罪。”这样及警示了他们,又不至于把事情做绝。轻易不要把地方官扯进王府内务,这是忌讳。

“先生有经验,我听先生的。去请长史过来。”柳娘长吁一口气,看着满地狼藉和周围跪着的人,长叹一声,“都起来吧,高峻送王爷回正殿歇息,王爷今日受惊了,请良医正来瞧瞧。”

高峻是秀王身边高字辈的太监,今日是他伺候秀王来回春殿。另一个高字辈的高明乖觉,自知有罪,进来就跪下了,膝下正是碎瓷片。

“高明,日后你要规劝王爷,不负母妃给你赐下的名字。”

“是,奴婢谨遵王妃娘娘教诲。”高明叩头谢恩,他也冤枉。他的主子是秀王,秀王要做什么,他一个奴才怎么拦?现在秀王府明显是王妃做主,他这两头手夹板气,他也很绝望啊!

“起来吧,让良医所的医官来看,不要落下病症。”

“谢王妃恩典。”高明又跪地谢恩,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送走了秀王,柳娘疲惫起身,道:“先生陪我走走。”

柳娘带着丫鬟随侍走在前面,尚云落后一步跟着,身后仆从悄无声息的收拾满地狼藉。

“先生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王爷何以有今日?”柳娘叹道。

“王爷读书乃是宗人府管辖,臣未任属官,不敢僭越。”

“是啊,先生不是秀王府的人,那先生要走吗?”是不是看秀王不堪辅佐,就要离开,反正他于秀王府的关系并未落到明处。尚云已经三四十岁了,在这个年纪孙子都该有了吧,可他仍旧独身一人在王府,不见家眷子嗣,这是什么意思?

“臣虽不才,却也知恩图报,此生当不离秀王府。”

“王爷若是如此下去,离先生离开之日就不远了。”柳娘仿若未听到尚云的声明,光靠她在后面补救是没有用的,秀王迟早玩儿脱,依托于秀王生存的这满府人都会没命。

“王妃如何发此悲声,王爷赤子天性,假以时日,定会明白世情。”

“先生怎么就这么有信心呢?”柳娘幽幽问道。

“王妃何以绝望?”

柳娘看尚云不像说谎的样子,用眼神示意他,秀王难道还有什么她没看出来的优点吗?

“王爷纯善,王妃冒犯,不也未曾降罪吗?也因仁善,才被小人图谋。同样的仁善,王妃不能指望只布施于一人。”

柳娘长叹,是啊,仁善。若是别家王爷被王妃指着鼻子骂,这么也要和王妃干一仗,秀王就这么可怜兮兮的回去了。秀王是一个好人,他孝顺、友爱、仁善,同时好色、软弱、无能,他的这些美好品质不足以让他坐稳王位,他的仁善等同于“可欺”,被当地士绅谋算。

秀王是一个好人,可他当不了好王爷。

柳娘做出最后的努力,问道:“先生不能教导吗?”一个浅显的道理说了两个月,秀王依旧办出这样的事儿来,柳娘对他的可塑性已经绝望了。

“臣正勉力而为。”

是啊,尚云这个两榜进士可是一直担任着他的老师,大明有多少藩王有这个待遇?尚云教了十几年都没教好,柳娘又能怎么办?

“还请先生不辞辛劳,妾身多谢了。”柳娘漠然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先生留步。”

柳娘已经走出几步,尚云在身后道:“王妃明鉴,王爷纯善,乍就藩地,如蛟龙入海,缺少管束。假以时日,王爷会慢慢明白的。臣虽有先生之名,可天下至尊至贵无过皇家,还请王爷循循善诱,多加劝导。”

柳娘摆手示意听见了,未曾回头。

三家接到王府训斥,家主马上上门请罪,跪在怀秀殿门外。不论心里怎么想,他们在秀王面前,只能跪地行礼。长史去三家训斥的时候说了,若非府中属官求情,王爷定要把地契送到官府,定三家一个行贿之罪。

三家人来请罪的路上也研究过,这是秀王在钓鱼执法吗?老谋深算的各家家主,下意识把秀王想成高深莫测之人。

“不可能,王爷当时确实是真欢喜!”接触过秀王的长子反对老爹的意见,秀王当时表现的是真傻啊!

“去看看就知道了。”家主打定主意,就是跪烂膝盖也要让王府息怒,并探出秀王的深浅来。

第65章 想守寡

原本计划让三家家主跪上半天杀杀他们的威风, 结果秀王透过窗户看见那些家主花白的头发十分不忍, 只跪了一个时辰, 就让三人起来了。

“逆子已缚于殿外, 请王爷处置。”陈老爷抹着眼泪道:“家门不幸, 出了此等无法无天之徒, 都是臣教子无方,请王爷责罚。”

林老爷和黄老爷也哭成一团,陈老爷五品官致仕, 在汝宁颇有体面, 如今哭得涕泪横流, 让人见之伤心。

秀王早得了嘱咐, 并不理会他们的哭诉, 背台词道:“常听说民间有下马威, 想来本王初来乍到,你们也要掂量一下本王的分量。”

“臣等不敢!”刚爬起来的三家家主又跪下去了。

尚先生就立在一旁,看三家人低头跪在殿中,惴惴不安之时, 给秀王使个眼色。秀王接口道:“是不是, 你们自己清楚。本王恩泽汝宁,汝宁百姓,就是本王的子民。念你们初犯, 人领回去、地契也领回去。这是本王给自己子民的宽容,你们若当把本王的仁善当做可欺,就试试。”

说完端茶送客, 高峻会意高声喊道:“退下!”

秀王起驾离开,尚云等随扈也跟从离开,整个大殿瞬间走得空荡荡,只剩三家家主跪在地上。

三家都是有名望的人家,家主要么做过官,要么捐官有品级,汝宁府以前并未有藩王,这还是第一次得这样的教训呢。

三家家主相互搀扶着起来,走出殿外,跪在广场上的三家长子正被內侍松绑。

“父亲……”三家长子迎上去扶着老父亲。家主却不敢摆架子,连忙招呼內侍道:“公公有礼,请问……”

话还没说完,几位內侍就径直走了,看都不看几人一眼。

三家父子面面相觑,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相互扶着出了王府。

王府侧门在他们身后发出响亮的关门声,如同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上了马车陈家长子才期期艾艾的开口,“父亲,秀王是什么态度啊?”

“什么秀王,王爷的封号也是你我能直呼的。”陈老爷气不打一出来,在殿外跪了半天,进殿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被赶了出来,除了刚进殿的时候余光瞟见秀王的脸色,其他时候都只能低头看着眼前一尺见方的青砖。他根本无法判断秀王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都没关系了,秀王府总有聪明人。

秀王府态度明晰,郑家投桃报李,又送过来百倾良田。这次王府再没有让他亏本,按市价买来。郑氏女入王府为侧妃的消息也紧跟着传来,有郑家做出头鸟,各府、各县的也跟风卖地给秀王府。秀王府在汝宁有了良田千倾,山林数十座。

秀王府计划在汝宁府兴修水利,有限灌溉秀王府田地,和秀王府田地毗邻的自然受益。而相邻的是那些人家的田地呢,自然是那些匀过田地给秀王府的人家。虽然还未落实,但秀王府已经向外传递了鲜明的态度,不会让让跟着自己的人吃亏!

小世子的满月宴,成了秀王府向外界展示风度的又一个舞台。

等到热闹散尽,柳娘请秀王来回春殿。

“王爷,长寿也满月了,不知王爷定下大名没有?”长寿是远在京城的高淑妃快马送来的小名,大名自然由秀王来取。

秀王原本有些惧怕柳娘,又拉不下脸来,看柳娘如今一片温和,也放心了。笑道:“想好了,你瞧。”

秀王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大红名帖,上面写着孩子的名字“朱佑檏”。柳娘接过一愣,这字念什么来着,枉她自认学问人,可也不知道这字怎么读啊!

柳娘不懂声色道:“王爷取得好名字。”所以赶紧和我说说这字怎么读吧,不然都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是吧,我也觉得好。自太宗得帝位后,咱们一系就遵循着‘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的字辈取名,咱们儿子和太子行同样的字辈!再不会委屈了他!”秀王骄傲道,儿子与太子,日后的皇帝是同一辈人!这是他们皇室近枝的骄傲,他们与皇室关系最密切,不是那些只有一个姓氏的远房宗亲可比。

嗯,可你还没说那个名字念什么?柳娘在心里翻白眼。

“我却不知宗室取名有这么多规矩呢,还是王爷知道的多。到底是皇室贵胄,王爷和我说说呗~”柳娘巧笑嫣然,拉着他的手撒娇。

秀王激动得脸都红了,摩挲着肥肥的手掌,笑道:“宗室取名以上一字为据,而下一字起五行偏旁,以五行相生之火、土、金、水、木为序,靖江王一系除外。太/祖为二十五位高祖叔伯定了王爵、行辈、字辈,例如太宗行木字辈,仁宗行火字辈,五行无德轮回相生,到咱们儿子,又行木字辈了。”

“唉,只怪咱们儿子生得迟,木旁好字都让祖辈们挑了,我可是翻遍典籍才找到了这个檏(pu)字,本意乃是木。咱们儿子和太宗行同一个字辈,两木相叠,厚重有加,再合适不过。”秀王显然对这个名字再满意不过,既要不重先辈的名字,又要避开常用字,毕竟封地官员上书是要避讳的,若是用的常用字,岂不麻烦。

柳娘心想,原来念檏(pu)啊!

看着秀王激动得泛红的脸色,柳娘心想秀王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在其他方面不灵光,可对宗室规矩十分精通。是宗人府的课程早就了如今的他,而今他们因远离京城、远离宗人府,为何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改造秀王呢?

柳娘逗孩子道:“长寿,长寿,快谢谢父王,给你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朱佑檏在襁褓里吐泡泡,眼睛都没睁开,完全不给父母颜面。

秀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想抱又不敢抱,隔空逗了一会儿,见儿子睡得熟不愿惊扰,唤奶娘来抱下去了。

柳娘走到秀王身后,轻轻给他按摩着肩膀,说起家长里短的琐事。

“周王叔祖来信王爷可看了,长史带来好一块长命锁,就是刚刚长寿带着的那块。旁人家送长命锁镶金嵌宝只图富贵,也不想想小小的人儿坠得脖子疼。周王叔祖送来的长命锁据说是他老人家亲自画的样子,那金锁不仅在佛前开过光,更用延年益寿的汤药煮过,对小孩子再过不过。”

“叔祖慈心。”秀王笑道,周王多次得到朝廷表彰,是他们藩王的榜样。

“正是呢!周王一系酷爱医药,从高祖伯父就喜欢收集药方,编撰药典,可把这善举发扬光大的还是叔祖。听说如今的推广各方,名声在外的惠民施药局,就是叔祖当时灵光一闪。在妾身心里,王爷的仁善是可与叔祖比肩的。”

“哪儿有王妃说得那么好,叔祖是何等人,比不得,比不得。”秀王连连摆手,周王在他看来就是高山仰止,膜拜的对象。

“王爷不必谦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是什么人,妾身作为枕边人再清楚不过。前些天妾身无礼,您虚怀若谷包容,也不和妾身一介妇道人家计较。不仅对妾身如此宽容,对待敌人也不乏宽仁。尚先生私下还夸呢,说王爷见那三家家主年事已高,跪在殿外寒风刺骨,因此免了他们行礼,很快就叫进殿中。那三家如此打王爷的脸,王爷依旧把他们当做子民包容,这不是仁善,又是什么呢。”

“嘿嘿……”秀王不好意思笑道,胖胖的脸上全是兴奋的光彩,“王妃过奖,王妃过奖。”

“所以啊,妾身就想,王爷是不是想个办法,广施仁德。像周王叔祖那样,把自身仁善化做肉眼可见的善行,形成定制,惠及百姓。”

秀王一时皱眉,一时傻笑,想到他的仁善之名传遍天下,就激动难耐,可他又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善行具体化。

“那我该怎么办呢?”秀王苦恼道。

“王爷先说妾身这主意怎么样?”柳娘撒娇问道。

“好,自然是好的。”

“那妾身就放心了。主意正,不怕没办法。至于怎么办,妾身也不知道呢,这要靠王爷自己想。若是王爷一时想不出来,可以请教尚先生啊。王爷身边还有长史、典薄,众多英才环绕,总能相出办法来的。”柳娘高兴得给秀王描绘辉煌前景,“到时,王爷就是‘汝宁首善’了,陛下也会降旨夸赞王爷仁德,汝宁府百姓同沐恩泽,天下人都传颂您的善行。咱们一家就这么乐淘淘的生活在汝宁,生活在众人的赞美尊崇中。”

“嗯!嗯!”秀王狠狠点头,拉着柳娘的手道:“多亏了王妃!”

“都是妾身该做的……”柳娘话还没说完,秀王已经抱住了她的腰,慢慢摩挲。以柳娘对他的了解,这已经是进餐前摆放餐具的动作了。

柳娘不好意思推拒道:“王爷,妾身今日不便,还请您主殿歇息吧。”

秀王不高兴的嘟囔道:“怎么又不方便,自从怀胎,咱们就没亲热过了。”

“王爷~妇人生产犹如过鬼门关,王爷是见过的,一盆一盆的血水从产房端出来,那要多久才养得回来啊。”

秀王眼前浮现出小陈氏生产时的惨烈景象,一阵恶寒,赶紧道:“是极,是极,王妃好好修养,好好修养。”

反正王妃又不是用来亲热的,王妃是与他比肩的“齐家”之人,亲热自有侍妾奴婢。秀王着急忙慌的回了主殿,仿佛再待一会儿眼前就是一片血红,又要吓得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