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捏手指。

办公室恢复安静。

沉默片刻,老杨又说,“宋轻沉,老师不想怀疑你,也知道一些你家里的情况,只是想提醒你,还有机会,努努力。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说着,看了一眼办公室白墙上挂着的钟表,“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今天老师说过的话,你好好想想。”

宋轻沉微咬下唇,点点头。

她离开英语老师办公室,缓慢上楼。

办公室在一楼,她们班在三楼,快上课了,不少学生急匆匆往上跑,短暂的几秒内,走廊中空空荡荡。

有个高大的身影斜倚在二楼转角。

他浑然不把上课铃放在眼里,漫不经心的捏着几张成绩单。

似是在等人。

宋轻沉上楼时,恰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她脚步停了半秒,往上走。

低沉的声音自耳边炸起。

“真没良心,早晨刚帮了你,转眼就形同陌路。”

与寻常出现众人面前的形象不同,周池妄疏懒的拦在宋轻沉面前。

宋轻沉脚步骤停。

“我没有。”

周池妄瞥她,直击重点,“这次月考,你所有科目成绩都比平常低了几分。”

宋轻沉双手揪紧自己校服的衣摆,低下头,露出头顶乌黑浓密的小卷毛。

又粗又硬,蓬松肆意,严密的遮盖头顶的发旋。

偶有一两根呆毛在颊边作乱,弯弯的翘起。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全科成绩一起跳水?”

宋轻沉的睫扉长而翘,扑闪着在眼底留下一片青,“月考那两天,不太舒服……”

蹩脚的理由。

“数学多考20分,其他每科少考几分,排名雷打不动,”周池妄嘲弄道,“如果有最稳定发挥奖,一定非你莫属。”

宋轻沉抿唇。

校内鲜有人知,周池妄是她的学习督工。

周池妄出生于富贵人家,住在隔壁最昂贵的别墅公馆区,外人连进都进不去,而她只是跟父亲住在破旧的家属大院。

只隔一条街。

家境天差地别。

当初,宋轻沉的父亲还没有得病,刚刚被分到武警部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救下了年仅7岁的周池妄,后来生病,周家人多次看望,父亲都叼着烟管沉默不语。

直到她上初二,周家人再次探望,父亲坐在家里破旧的沙发床上,给周家人挨个泡上陈旧失味的茶水,静默的开口,“听说池妄成绩很好,总考第一。”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那天说过的话比一周都多,“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池妄在学习上帮帮我们家轻沉?”

“轻沉她说话不利索,但老师说,她挺聪明的,不求她第一第二,只考个中等偏上,有学上就行。”

父亲狠吸一口烟,“谢谢你们了。”

周家人一时犹豫。

最后站出来答应的是周池妄,他靠在泛黄的墙角,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到宋轻沉身上,尚未度过换声期的声音嘶哑而沉,“好。”

宋轻沉低着头,半晌说不出话,听周池妄向父亲做保证。

“可以把她的成绩拉进前30%。”

父亲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又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你们了。”

几年过去,宋轻沉也没有见过父亲哪次像那天一样言辞恳切。

第一遍上课铃响了。

周池妄不紧不慢地扔下一枚炸弹,“六考场里,有你喜欢的?”

宋轻沉一惊,蓦然抬头。

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一个慌张,一个冷漠。

周池妄似笑非笑,“看来我猜对了。”

何其敏锐。

七中高二一共15个班级,20个考场,分科分成绩排名。

宋轻沉常驻六考场,且在靠窗几个位置徘徊,不拖后腿,距离前50%还有一定的空间。

但这也是距离姜彻最近的位置。

姜彻对学习不感兴趣,考试吊儿郎当,常年六七考场徘徊,或者坐在宋轻沉周围,或者坐在她隔壁考场——

——她稍一抬眼,就能透过门框上一层透明玻璃,看到姜彻双脚离地,后仰在座椅上的样子。

懒散又肆意。

喜欢像长满细孔的触角,在周围空气中形成浓密的大网,只消那个人踏入个人领域,便能第一时间感觉到,眼里只剩下那一个人。

宋轻沉的手指不自觉地搅在一起,“别、别乱猜。”

“我要是能决定我的排名,早就被分、分到重点班了。”

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他的目光也晦暗几分,盯着她因为紧张而溢出的汗珠。

晶莹的小圆珠顺着她干净的脸颊往下滚,黏在下颌处,将落未落,她稍稍一晃,小圆珠便会滴进干净的校服衣领中,在白皙皮肤上留下一粒汗渍。

周池妄错开视线,语气加重,“宋轻沉,你不是来谈恋爱的。”

第3章

宋轻沉比谁都清楚。

她蓦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少年,面色隐隐胀红,磕磕绊绊甩出来一句,“你、你自己都谈……”

少年眯眼,“什么时候?”

宋轻沉又犹豫着沉默,似是在纠结说还是不说,见面前的人掀着眼皮冷笑,大有问不明白誓不罢休的模样,这才又开口。

“你跟蒋乔去小树林,我都看到了。”

“校长带人临时查班,还是我扔、扔石头提醒你们。”

“于情于理,你们应该感谢我,”宋轻沉越说越流畅,“不然被抓典型的就、就是你们。”

周池妄的眸光从沉谙转向清明,他低头,凑近她一点,鼻翼溢满清新的柠檬香。

他丝毫不提自己和蒋乔,只说,“我们班那天跟七班上体育课,而你们班是数学。”

平淡地阐述,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所以,你逃课。”

被反将一军,宋轻沉顿时紧张起来,不断蠕动着唇角,几次想说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我、我没有。”想说的话有很多,吞吞吐吐,就变成了这几个字,“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课间看到姜彻,忍不住上前多看了几眼。

在周池妄探究的目光之下,宋轻沉说不出话,憋的脸颊通红,最终低下头,败下阵来,“你、你别跟我爸说。”

周池妄低头睨她,“理由?”

宋轻沉绞尽脑汁,“就当是……行行好……”

周池妄没有给她机会,他掀了掀眼皮,“月考考进前三分之一,我考虑。”

宋轻沉啊了一声,咕哝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来,带着些沙哑的躁痒。

好难。

周池妄在旁边说风凉话,“做不到?”

“你的月考成绩分析,明天会……”

宋轻沉连忙上前,踮起脚尖,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半边身体贴靠在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抚蹭在他脸颊旁边,企图将他手中捏着的成绩单扯下来。

“什么成绩分析就算了……”

周池妄挑眉,目光下潜,瞥向她动作过大而露出的蓝色肩带,“下次换透明的。”

宋轻沉疑惑地蹙眉,反应过来周池妄在说什么时,蓦然胀红了脸,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领口,“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要乱跟我爸说话。”

周池妄回的凉涔涔,“看你下次成绩。”

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回到教室时,第二遍上课铃已经响了,宋轻沉垂头丧气,沉沉的将自己摔进座椅里,抄起来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

应明岑凑过来,见她没精打采,低声问,“老杨又发表什么奇葩言论了?”

宋轻沉摇摇头,“没有。”

只是被迫与别人签订了霸王条款。

她想着,周池妄一定很讨厌她。

高二下半学期的课程,冗长且繁杂,几乎每个老师在上课前都会叮嘱他们,马上要进入高三了,再努力一年。

宋轻沉脑海里始终转着晚上还伞的事情,但也不敢大肆走神,防止被老师临时提溜起来回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