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虚侯见霍笙突然出现,心里也有点意外,但眼下并不是向他提亲的好时机,因而只转过身来,淡淡向他问候:“二郎表弟。”

霍笙没有回他,只静静看着阿练。一片沉默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在三个人之间暗暗涌动,缓慢得仿佛连空气都开始凝结,沉默又压抑。

阿练站在朱虚侯的后面,垂下的眼睫轻颤,过了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

霍笙走到她身边,微微倾身上前,却不碰到她,只在阿练耳边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章节目录 37.争执

其实出来也没多久, 甚至连主人家备好的午膳都还未用过,但霍笙这样说,阿练也只能随他离开临光侯府。

走到前院的时候,阿练想到还没跟大长公主打过招呼,就问霍笙:“殿下还在正厅,要不要跟她说一声再走?”

霍笙在前,也不知是没听到这话还是根本不想理她,脚下的步子更快了。阿练无法, 只得赶紧跟上。

一路无话, 等回到了大长公主府, 两人一径行到东院。期间霍笙曾停下来转头瞥她一眼,阿练便知道他有话要跟自己说,仍然跟在他身后,随他去了北屋的书房。

廊下的侍女跪迎, 等两人进屋后便把门合上,又恭敬退下了。

斜照的光透窗而过,地上有两个人的投影,走动时边缘模糊,暗得就像是凭空生出的某些情愫, 不为人知。

霍笙又看了她一眼,因是赴宴,她今日穿得正式了些, 裙裾宽大, 腰封却紧束, 勒出那纤纤欲折的一处,如春柳。再往上是削肩玉颈,乌发如云。不是一点点的美丽。也难怪刘章会看上她。

他收回目光,于书案后端正跽坐。

“朱虚侯跟你说了什么?”霍笙随手从案上拿起了一卷书,状似无意地翻开。

“他向我提亲。”阿练很诚实地道。

霍笙几乎要笑出来,他这几天明示暗示的,她就是跟他装傻,这会儿怎么不装了,是笃定了要嫁给刘章?

他将竹简卷起来,微微摩挲着,视线扫向她:“婚姻是人生大事,怎能凭你们寥寥数语就如此轻易地决定?”

阿练对上他的眼睛,见他神色平静,心下稍安,于是在他对面坐下:“也没有擅自决定,我是想着问过哥哥的。”

呵,原来她还记得他啊?

霍笙的手指敲敲桌面,慢慢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我这样的身份,要想在长安立足,首先要会的就是独善其身。经过赵王一事,你也该知晓刘吕两家的斗争有多激烈,我不希望你被卷进去,明白吗?”

阿练的心里是很清楚的,而且也想得很明白了。因为霍笙是自己的兄长,她要嫁给刘章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他的,所以想着趁此机会将他说服,这才乖乖地跟了进来。

她道:“哥哥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朱虚侯也跟我讲过,只要太后同意,他就会回到齐国,到时候天高地远,他上面又有父兄,太后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不会有危险的,哥哥。”

刘章倒是什么话都肯跟她说,他是该说那人太蠢还是她太有本事?

霍笙握着书简的手微微收紧,骨节有点泛白:“你跟刘章才认识多久,见过几次,彼此间有多熟悉?”他语气淡淡的,“恐怕也未必合适吧。”

“我觉得朱虚侯为人勇武,又身具侠气,男子立于世间,有如此品性不就够了吗?”阿练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朱虚侯视吕氏为心头大恨,并且有能力对付他们就足矣。

霍笙闻言,不由得呵笑一声:“那你就喜欢这样的?”他微微抬眼,眸中似有寒光透出,“还是说你就喜欢刘章?”

阿练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说实在的,她自始至终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跟复仇比起来,她自己心里的那点感情似乎显得太微不足道了,而且阿练其实也没有喜欢过谁,所以没想到这一点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目光里闪过一瞬的错愕与茫然,而后很快便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夫妻本为阴阳人伦,举案齐眉,彼此相谐即可。而且正如哥哥所言,我与朱虚侯相知不深,总要等时间久了才能有深厚的感情,如若不然,就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笙唇角微勾,是真个笑出声了。听听她这话,考虑得多周全,竟是不用他这个当兄长的操心一分一毫了。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嫁给刘章,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是吧?”

他将手里的竹简一扔,起身走到阿练的身边。

阿练还跪坐着,一只手扶着书案的边沿,见他过来,不由得直起身子半转过去看他。

霍笙正弯下腰来,一手撑在案上,一手背在身后,目光沉沉地俯视着她:“你什么意思?装可怜让我带你来长安,有用的时候就哥哥哥哥叫得亲热,没用了就一脚踢开。”视线在她脸上逡巡,语意微带嘲讽,“不合适吧,阿练妹妹?”

少女的身子一下子就僵硬了,被他那样指责,她心里顿时涌上来一阵委屈,可是听到他这样叫她,阿练的脸腾地就红了,因为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他用这样的语气唤出来,阿练的心里不由得漫过一阵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里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并且不由自主地上涌,热意漫过了脸颊,一直延伸到了耳朵根。

阿练转过身子,头微微低着,眼睛盯着书案边缘雕刻的花纹,她这样子在霍笙看来就是十足的心虚了。

他故意撩开少女因低首而垂落的发,露出那半边仍绯红的脸颊:“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阿练一下子站起来,绸缎一般的发从霍笙的指尖划过。

她的心跳得没有那么快了,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又恢复了冷月一般的颜色,很认真地对霍笙道:“我知道我不该自作主张,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想过利用哥哥,哥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只是我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她见霍笙静静聆听,遂继续道,“以后若是哥哥有需要,只要我能做的,必定相助,绝无二话。”

阿练怕他不相信自己,忙举掌道:“如果哥哥不信,我可以发誓……”

“出去。”霍笙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神色还平静,心内已是怒到极点。

“我……”

“出去!”

他一脚踹翻了几案,书简散落一地。

阿练没想到他会发这样大的火,一脸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他森然视线,不由得心头一跳,沉默了几息,低着头出去了。

有侍女进来将东西收拾好,随后又安静退下。

过了许久,只剩下一室的静默,霍笙手肘撑在几案上,揉了揉眉心,似有几分疲惫。

他今天是怎么了?

……

大长公主看着坐在下首的两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客气疏远得好像互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