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汐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楼才移开视线, 缓缓喝了口茶。

柳长亭, 以万贯家财供养皇城内的守卫, 将西南王以为一月便能攻下的皇城, 护了半年。西南王登帝之后逃往泉州, 与海外之族交易, 招兵买马, 将闽江一带守得固若金汤,在其他地方战火连绵之时,只有闽江附近的百姓还一如往常,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沈浩宇,沈家倒后, 投了西南王, 位至中书令,把控朝廷八年, 因为他, 西南王的帝位从未被人动摇过。

沈瀚与沈家从来不合, 沈浩宇竟然跟在沈十里身边, 看上去关系融洽。柳长亭一个商贾竟然能搭上身为侯爷之女的沈十里, 还与其定下婚约。

是巧合,还是人为?文臣和粮草, 还缺一个武将,沈十里要做什么?亦或者说, 沈瀚要做什么?

从茶杯中袅袅升起的雾水, 薄薄的掩住她的神情,稍隔远了些看去,有些朦胧。

三皇子打量着脚下站着的不知为何物,眼中满是好奇,“这东西甚是奇特,以前从未见过。”

“你可以把它叫做升降梯。”十里说着去按一旁的按钮。

“动了动了!我在往上升。”三皇子很激动,努力往外看去。

安叶暄脸色有些苍白,戚奇山紧握着手中的扇子,升降梯动起来的那刻心也跟着悬空。

大堂内作坐着的客人皆是抬头看着他们,满脸惊奇,更或者说是看着缓缓上升的……铁笼子?

片刻后,十里带着三人出来,现身二楼。

底下有人惊呼,“上去了,他们上去了!”

“那个东西又下来了!”

“我去试一试。”那人一甩衣袍,大步流星朝升降梯走去。

茶馆的小二微笑着道:“客官,二楼不待客。”

那人踟蹰不前,旁边又有人过来,穿着金棕色长袍,一把将他拉开,“茶馆开着,就是为了挣钱,我就不相信有钱你们还不挣,一两银子,我要上二楼。”

“客官,二楼真不待客。”

“三两。”

小二微微有些犹豫。

“五两。”

小二立刻谄媚笑道:“客官,您楼上请。”

刚刚那人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质问道:“你不是说二楼不待客吗?”

“我家掌柜的告诉我说‘老板说世界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钱没给够’。就像这位容貌俊朗,气度不凡的公子说的,茶馆开着就是为了挣钱。”

“你……庸俗!”

十里看着楼下发生的事,点点头,对筱青道:“你找来的这个两个托,演技不错。”

筱青道:“小姐吩咐的事,奴婢不敢怠慢。”

正坐下喝茶的三人皆是一阵猛咳。

十里望去,“怎么,茶有问题?”

“没有。”

掌柜的慢悠悠走过来,“这位客官,此言差矣,二楼本身就是我家主人自己用的地方,自然处处都是精贵的,就连桌上饮茶的茶杯那也是上千两一套的三彩瓷。收银子也只是为了确定,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客官能否赔得起,毕竟小本生意,店里这么多人都是要吃饭的。”

那客官略微思考,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二,“这二楼我上定了,我倒要看看上面是不是真的用的事价值千两的三彩瓷。”

“客官豪气,您请。”

想去试试新鲜玩意的人皆是观望,看着那人踏入升降梯,在听那人高喊,“啊,我要飞了,这感觉真是太爽了!”

片刻之后,那人又出现在二楼栏杆处,手举着杯子仰望赞美,“天呐,这真的是三彩瓷,如此美丽的颜色,如此精致的做工!”

底下观望的人见那人这个反应,纷纷涌向升降梯。

十里咳了两声,跟旁边第一个上来的穿着金棕色长袍托说道,“去告诉他,差不多就够了。”

三皇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你们这是诈骗。”

十里笑了笑,“殿下可不要胡言乱语,天子脚下,我怎敢行那种肮脏下流之事。你说我诈骗,那么,我骗谁了?楼下那群客人?我怎么骗他们了?我又骗他们什么了?我只不过是请了两个人来演了场戏,给我这家新开的茶馆添添喜气而已。”

三皇子哑口无言。

十里余光看见那抹天青色身影离去,没有急着追上去,起身向三人告辞,“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安叶暄出声问道,身体撑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

十里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

柳长亭洗完脸上来,见三人围着桌子研究桌面上的开关,过去问道:“阿拾呢?”

“走了。”三皇子拉着他坐下,“长亭,你快告诉我这个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这桌子还能一层一层打开?”

永和街上有一辆马车悠悠的行驶着,春桃将窗帘子放下,对斜躺着的李雨汐道:“小姐,至多还有两刻钟就能回府了。”

“春桃,我让你找的那人有眉目了吗?”

“没有,小姐,我们按着你说的特征去……”话才说一半,便已经晕了过去。

李雨汐惊起,但未曾呼喊,坐直身盯着十里,“沈姑娘,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跟李小姐谈一谈。”马车还在行走,外头驾驶的车夫根本就没有发现车里面多了一个人,十里将被她打晕过去的春桃放到一旁。

李雨汐心中一跳,难道她知道我是重生回来的,哪里露馅了?

虽然是如此猜测,但没有戳破之前,她是不会主动说的,“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有,我们来谈一谈你身体中的另外一个她。”十里微微一笑。

“什么另一个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死了啊,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在你逐渐掌控了这具身体的时候,她就死了。”按照她的推测,李雨汐脑中的两个精神力应该是人格分裂导致的,现在两种人格逐渐在融合,但是因为有一方精神体已经死亡,这让她有些不确定,所以来诈一诈,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其他信息。

李雨汐早有准备,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是,我确实也是重生回来的,十四岁的李雨汐在我回来的那刻已经死了,我也无能为力。十四岁的我被罚跪祠堂,感染风寒,高烧了两天,上一世我是熬过去了的,这一世许是因为我身体里多了一个我,所以才没有活下去吧。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以后受那些苦。”

十四岁的我?重生?十里很快反应过来,突然对李雨汐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顺着她的话问道:“你上一世活了多久?”

如今都已经摊牌了,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李雨汐没有骗她的打算,“二十四年。”

“你是怎么重生的?”

“我不知道,就是有一天晚上我睡在屋子里,然后觉得头一阵刺痛,睁开眼就回到了十年前。”

“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李雨汐以为十里只是抱着一种找到同类的心情,看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所以问这问那,暗暗笑道,果然是十四岁的小姑娘。

“刚开始头很痛,后来渐渐就不疼了。你呢?你是怎么回来的?”

“啊?”

李雨汐见她装作不知的模样到没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也是重生的,定是死后回来的吧,上辈子万箭穿心一定很痛。我知道被自己亲生父亲下令用箭射死很难过,但你也不要怨沈将军,他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昭国,可惜,最后昭国亏待了他。”

十里虽然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并不妨碍她跟她继续聊下去,“昭国怎么亏待我爹了?”

“你不知道?对了,我忘了,你重生之前才刚刚十三岁。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不过,这辈子那些发生在你爹身上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追究,你和你爹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沈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保护好太子,千万不要让他死了,他不能死,死了昭国就乱了。还有,尽量劝你爹将兵权拿回来,不要放手,盯紧西南王。”

“这是两件事,而且我并不认为帮你做这两件事对我有好处,不过,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说。”

“等你快死的时候,把你的身体送给我。”

李雨汐:???

“我的……身体?”李雨汐用惊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十里,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你要我的身体做什么?”

十里觉得如果她讲要解剖研究研究,对方肯定还会问她要研究什么,所以干脆摇头,“不能说。”

李雨汐也没有强求,“如果那时候我死了,送你倒是没有问题,反正我也不指望入土为安,只不过尸体放久了会变味,你还是趁早处理。”

“不,我要的是你快死但没有死的时候的身体。”

“在我看来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上辈子她在战乱中都能迈过一道又一道的坎,活得比李家任何一个人都久,这辈子她也能,到她死的时候都已经快五六十岁了,一具苍老的壳子而已,送出去又何妨,更何况她实在想不出她要她身体去做什么。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早点……回家,我先走了。”虽然十里很想说让她早点死,但是,这样很不礼貌,毕竟是研究对象。

李雨汐见她掀开席子就要往下跳,连忙叫住她,“我丫鬟她什么时候能醒?”

“你泼她一盆水,或者打她两下都可以。”

茶馆凭着暗含机关的座椅,以及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和认知中的升降梯,名声逐渐传遍京都城。

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每日的利润也很可观,特别是当皇帝听三皇子将茶馆吹得天花乱坠,亲自来茶馆试一试,并且给茶馆提了一幅字之后,生意迅速爆红,不得不将隔壁的胭脂铺买下拆了扩建。

醉仙楼的老板望着零星的几位客人,欲哭无泪,柳氏夫妇就是上天特意派来克他的,对吧?

沈瀚心疼十里年纪轻轻就要掌管一家客源那么多的茶楼的同时,拿着十里孝敬的银子在周丽姝牌位前哭得昏天暗地,“丽姝,你瞧见了没有,咱们女儿长大了,这是阿拾孝敬给我的银子,她说,让我不要省着,想买什么买什么。丽姝,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拾,渡玉城那回看到阿拾被抓做人质时,我竟然选择射杀她,无论想多少次,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什么家国天下,都没有咱们女儿重要。”

十里收回推门的手,转身离开。她不是沈十里,也不是他们女儿,她只是十里,十里星域的域主,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