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叶矜睡眼朦胧地去把小初摇醒,让他自己穿衣服,路过客房的时候看见床上空荡荡的,被子落在床脚。他走过去,弯腰拾起被子,叫道:“小初,看见你蓝蓝哥哥没有?!”

小初刚醒,有气无力闭着眼睛把自己往衣服里塞,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道:“没有……”

叶矜奔到阳台,看见了江蓝的背影。

“江蓝。”叶矜松了一口气,走过去,“你这孩子差点吓死人……”

他的话音未落,江蓝抬起胳膊,猛地用手肘狠狠地撞在全封闭的透明玻璃上,咚地一声巨响,玻璃纹丝未动。在搭建这个阳台的时候,小初还是个小婴儿,叶矜怕普通的玻璃会有安全隐患,千挑万选亲自设计了这么一个又好看又牢固的阳台,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撞破。然而江蓝没头没脑地继续一下一下地撞,仿佛下定决心自己的骨头和玻璃总要碎一个。

叶矜看他突然发了疯,立刻冲上去抱住他的后腰往屋里拖,“你干嘛!你冷静一点!”如果不是全封闭阳台,他觉得他可能会爬上栏杆,纵身从三楼跳下去。

江蓝的手指死死扒着玻璃不肯放,他通红的眼睛牢牢盯着楼下一辆灰蒙蒙的银白色小货车,眼睛里几乎要淌出血来。他突然猛地手脚并用,一把推开叶矜,往门口奔,又被紧闭的大门拦住了去路。江蓝看着错综复杂的线路开关,脑子一懵,伸手就要硬扯。

“你疯啦!”叶矜一把把他的手打掉。

江蓝紧握着门把,一开口,眼泪先下来了,“为什么打不开!”他猛摇着大门咣咣作响,歇斯底里,“为什么打不开!”

叶矜愣住了,说:“好,我给你开。”

他伸手把门打开,江蓝光着脚奔了下去。

那一辆银白色的小货车再一次只扑了他满脸的灰尘,扬长而去。

江蓝站在原地,脖子和脊背梗成一条线,他仿佛面对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难题,愣了好长一会儿,才僵硬地回头,像是一只废品回收站电池快要耗尽的小机器人,连发声都要调动全部的电路和能量,“他是下定决心不要我了,是吗?”

“不,不是的。”范阳洲快步走上去,他是为了你好,这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句话太无情,听的人谁会甘心。

“江蓝。”

江蓝抬头,卫高朗去而复返。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抹了一把汗。

“你,你听话。”卫高朗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踟蹰着开口。江蓝觉得他充满疲惫,没有结合的单身哨兵就会这样,慢慢地走向凋零。

他感觉自己取得了带着恨意的胜利,他在赌,卫高朗这种人,终究放不下他,可是又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卫高朗的放不下,并不是因为爱他。

“为什么?是我就不行吗?”江蓝问。

卫高朗叹了一口气,“你还太小了,还不清楚自己要什么,相信我,那个人如果不是我,换做是阳洲,是叶矜,他们都会那样做的……”

江蓝突然打断他的话,吼道:“你还等得到我长大吗!”他像是被踩到了痛脚,“我答应你再也不使用自己的能力了,量子兽,我一次也没放出来过,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向导吗?如果是其他的向导,你会拒绝吗?”

他说得极尽委屈又极尽愤怒,像是抱着一个美梦一脚踏空。

他本来,由此第一次以自己是向导而感谢上苍了。

他走上去,拽着卫高朗的衣角,突然重重地跪了下去,几乎是带着哭腔:“你就不能别赶我走吗?”

“你疯了?!”卫高朗暴跳如雷,立刻把他拽起来,“你干什么?!”

他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手段,我不会再来见你。”他把江蓝推给范阳洲,瞥了一眼他,“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别惹事。”

他动怒的样子就像一个真正的家长,卫高朗抓了抓头发,对他们说:“我每月会定期给你们江蓝的生活费,麻烦你们照顾一下他了。”

江蓝的瞳仁都在抖,他知道,他真正地激怒卫高朗了,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就是仗着卫高朗的温柔,他断定卫高朗只会被他步步紧逼。然而,原来卫高朗也有这么冷若冰霜的一面。

卫高朗看了他一眼,“等你哪天想通了,我再来找你。”

他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又收回去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叶矜和范阳洲对视了一眼。

叶矜走过去,摸了摸江蓝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下去了,可是还是有些低烧。光脚踩在地面上,也不怕着凉。他说:“什么事以后再说,先去医院。”

他把他推到范阳洲面前,“你开车送他去,到了发我坐标,我先送小初上幼儿园,回头找你们。”

范阳洲点头,“好。”

谢文林作为地头蛇,向范阳洲介绍过翡翠区私人医院的分布,这些医院通常不对外开放,自然有自己独立的患者数据库,只接受有门路的人的预约。范阳洲有自己的关系网,然而绝大部分在a市,幸好温煦的父母足迹踏遍四海,弄到一个预约是分分钟的事情。

范阳洲几乎从来没有求过温煦帮忙,搞得他都有点紧张兮兮的,“是不是有人身体不舒服呀?”

范阳洲笑笑,“叶矜没事。”

“噢,噢噢噢……那就好。”温煦做贼心虚挂了电话。

江蓝没有自己原始的身体检查资料,也没有病例,流程上要麻烦一些。好在只是一点低烧,还有脑袋撞了一个包,叶矜送完儿子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把体检项目走了大半了。

“怎么样?”叶矜气喘吁吁地问。

范阳洲道:“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叶矜松了一口气。

江蓝似乎已经确定了卫高朗不愿意见自己的事实,像是被神力赋予灵魂的石雕又重新回归石雕,任他们捏扁揉圆。

他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着江蓝从里面出来。

范阳洲开口,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叶矜扭头看他,“你是说江蓝和老卫?”

范阳洲道:“对。”

他们同在一个组的时候,那时候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又何等儿女情长。总是情字最烫手。

“换做是你……”叶矜情不自禁地开口。

范阳洲大概不喜欢那种死缠烂打的个性,可是他比卫高朗更会忍耐,更自欺欺人。

“我不会把你逼到向我下跪的地步。”范阳洲说。

“你也不是江蓝,你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叶矜愣了一下,没想到会从范阳洲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他以为范阳洲放不下,离不开,舍不得的是自己的圣母心,然而原来范阳洲已经放下了。

他好像有些释然,又有些遗憾。

“叶矜,”范阳洲感觉一个个字在自己唇齿之间七零八落,连不成线,“我能不能,能不能做你的朋友?”

一种杞人忧天感促使他开口,他不能像老卫和江蓝一样,又重新把他们的关系推到只能一头撞死的墙角尽头。他想说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又唯恐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