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对于一个人来说,任何时候都不应该陷入绝望,那种“我已经没路可走了”,“放弃吧”的情绪,除了给原本就足够糟糕的局面雪上加霜之外,起不到任何别的效果。

这一支突然杀到鲁德基的苏军部队,不仅打断了德军的部署,也给处在困境中的维克托,带来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令维克托倍感意外的是,这支从边境筑垒地域撤退回来的苏军,并不属于他始终都联系不上的第159步兵师,而是属于第97步兵师,更准确的说,是属于第97步兵师的残部。

这支部队是筑垒地域的守备部队,他们在三天前战斗打响的第一天,便被德军的突然袭击打崩溃了,甚至连师部都被打没了。溃退下来的士兵,在撤退的过程中,被一个名叫米哈伊尔·格里戈里耶维奇·瓦西里耶夫的少校收拢起来,重新形成了战斗力。

原本,瓦西里耶夫少校是打算率领这支残部向利沃夫方向退却的,但他的手中没有地图,也无法辨别所在的位置,最终,在桑博尔丛林中迷失了方向。他们没能按照既定路线,向西北方向的利沃夫撤退,而是兜了一个圈子,绕到了西南方向上来了,并在鲁德基与维克托所率领的内卫部队汇合。

当维克托与这支苏军残余部队的指挥人员会面时,他没有见到那位瓦西列耶夫少校,这位原97步兵师的参谋,已经在今天白天的德军轰炸中牺牲了,接替他指挥这支部队的,是一个名叫奥列格·亚历山德罗维奇·博布罗斯基的上尉。

在确定了维克托手上仅有的微弱兵力以及边境地区的实际战况之后,博布罗斯基上尉坚决主张连夜撤退,他连哪怕是一分钟,也不想在鲁德基停留了,只想尽快与大部队会合。

当然,维克托也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了,尽管第4机械化军军部给他的命令,是坚守到明天晚上,可他却非常清楚,眼下恐怕是他活着离开鲁德基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或许是夜晚遭到的袭击,令德军也有些懵,来不及迅速做出部署,苏军连夜组织的撤退非常顺利,其间,除了零星的交火之外,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激战。

清晨,当第一抹霞光出现的时候,去往利沃夫的公路沿线上,一队绵长的苏军部队,正沿着丛林的分际线,向利沃夫方向缓缓前行。

这是一支已经疲惫到丧失了斗志的部队,每个士兵的军容都很邋遢,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疲倦和茫然,他们的行军根本不会辨别方向,只是机械性的跟随着前面的人迈步子,这也是崩溃的部队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原因。

维克托也跟随在队伍里,他的吉普车已经让给了重伤员,这不是在刻意的发扬风格,而是在当前环境下,自然而然做出的选择。另外,因为担心遭到德军战机的轰炸,吉普车和士兵们一样,并不敢在平坦的公路上行进,同样也是在林地边缘的草地上前行,强烈的颠簸感会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且更容易疲惫,还不如让给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员们去乘坐。

天空中再次传来隐约的飞机轰鸣声,走在维克托身边的博布罗斯基上尉举起望远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口哨。

口哨声三长一短,预示着空袭马上到来,所有人迅速寻求隐蔽,原本死气沉沉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飞快的没入丛林。

不过,三架疾掠而来的战机还是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他们在林地上空分散,然后呼啸着俯冲而来,机枪扫射的同时,丢下一枚枚的炸弹。

这些德军战机的袭扰手段很残忍,他们就像风车一样在天空盘旋,俯冲、扫射、投弹,然后拉高,再次俯冲,一轮一轮,残忍的收割着地面上的目标。

博布罗斯基上尉虽然不是个立场坚定的指挥员,但作战的经验却比较丰富,他冒着部队进一步暴露的风险,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按照他的说法,头上这三架德军战机之所以袭击他们这支没有什么重装备的部队,不是为了浪费弹药,而是意味着后方不远处,应该就有德军的大股部队,这种袭扰不仅仅是为了杀伤士兵,更是为了迟滞他们的行军,同时,为德军的后续部队指引攻击方向。

迫于无奈,部队只能硬扛着来自天空的袭击,借助丛林的掩映继续前行,在这种时候,肯定会有人受伤,也会有人掉队,甚至会有人有意识的脱离大部队,四散逃生。但没人再顾得上这些了,即便是维克托也不例外。

夕阳再次西坠。

在一处丛林的外围,累的双腿打颤的维克托举起望远镜,按照博布罗斯基上尉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在望远镜的视界中,一片冒着滚滚浓烟的坡岗下方,十余辆被击毁的坦克瘫在那里,远远看过去,其中既有苏军的坦克,也有德军的坦克。

维克托眉头紧皱,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拿出装在包里的地图,摊在面前的草地上。

“咱们目前在这个位置,”他仔细看了看地图,随后将手指按在一个地方,说道,“从这里向东三公里,是奥列金斯基村,向东北,19公里,是利沃夫。”

博布罗斯基上尉蹲在他对面,面色严肃的看着地图,良久之后,他才说道:“前方的这场战斗,应该是发生在一个小时前,至多不超过两小时,而且是一场很突然的遭遇战,或者是我们的人在这里打了一场埋伏。”

“为什么?”维克托好奇的问道。

博布罗斯基上尉朝战场的方向指了指,说道:“你看,那些德军坦克的备用油桶都没有拆卸下来,明显是很仓促的投入了战斗,而且,他们的那种三角形油桶容量是20升,破损后,油泄露的燃烧时间是有限的,而现在还有些油桶在燃烧,就说明这场战斗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维克托恍然,同时也禁不住心生感慨,有些关于作战的知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书本上学来的,相比起那些死知识,果然还是经验更重要一些。

“维克托上尉同志,”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博布罗斯基上尉说道,“我的建议是,咱们不能继续向利沃夫方向撤退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部队很可能已经撤离了那里,而德国人已经走到了我们的前面。现在,咱们最好的选择,是向东走,就是奥列金斯基村的方向,如果今晚不休息的话,明天早上,咱们应该能够赶到温尼基。”

维克托没有说话,他双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来,径直朝那片凄凉的战场走过去。

这片战场的规模不算大,被击毁的苏军坦克一共有六辆,都是t26型,除此之外,还有三辆运输卡车被摧毁在林地边缘,而被击毁的德军坦克则有十三辆,很明显,德军在这里吃了大亏。

维克托爬上坡顶,举着望远镜查看了一番丛林的方向,果然,那里有一些被砍伐的树木,就像博布罗斯基上尉所猜测的那样,这场战斗中,苏军应该是先在丛林地带设了埋伏,伏击了这支有些麻痹大意的德军。

问题是,如今的德军训练有素,麻痹大意的情况并不容易出现在他们的部队中,维克托猜测,很可能博布罗斯基上尉的判断是正确的,德军已经进占了利沃夫,他们以及那支发动伏击的苏军部队,都落到了德军主力部队的后方。

站在坡顶,维克托举着望远镜,朝东去的方向查看了一番,的确发现了大量延伸向东的履带辙印,很明显,那支发起伏击的苏军部队,正是朝着东面去了。

到了这一刻,维克托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确是被弗拉索夫以及他所指挥的第4机械化军舍弃掉了,不仅如此,为了保证部队的顺利撤退,他们甚至还希望自己继续在鲁德基多坚守一天,哪怕那注定会将他置于死地。

不过,维克托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抱怨的情绪,更谈不上憎恨,这就是战争,而指挥就像是下一盘棋,不管是兵卒还是车马炮,在有需要的时候,谁都有可能被顶上去送死。而这种送死,就被称为牺牲,为了大局是送掉自己的命。

当然,维克托其实也没资格去埋怨什么,否则的话,被他安排去防守火车站,防守骑兵军供热厂的那些内卫军士兵又该说什么?难道也要憎恨诅咒他吗?

所以说,如果不想被轻易的推出去牺牲掉,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可能的往高处爬,毕竟卒子很容易被牺牲掉,但车马炮却是需要多加几分珍惜的。

数分钟后,绵延的队伍重新上路,由原本的向东北行进,折而向东,避开了利沃夫,去往温尼基方向。

维克托走在队伍的前方,嘴里叼着一支香烟,这是瓦连卡从一具德军军官的尸体上搜罗到的,这包香烟的出现,好歹令维克托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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