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起了个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若是那河堤能早些修完,大家也不会惨成那样......”

眉姨一句句说着,秦婉的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来。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五年前的淳县,不是没有营造要动工,只是拖得太久,大家都几乎遗忘了。

五年前的淳县,并不完全是天灾,更是一场人祸——

若漕帮的运单没被取消,若那些石料能按时运到,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

秦婉看向眉姨,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若是那河堤早些修好,眉姨便不用背井离乡,不用沦落风尘,她哥哥也不会......被活活“打生桩”。

可这一切,究竟是谁下的决定?朝廷明明已经打算修建河堤,连漕帮都已经谈好,又为何突然喊停?

这一桩灾祸,究竟跟五年前的金发塔,有没有关系?

秦婉越是细想,心中的疑惑就越深。但她很清楚,这些问题在燕春楼找不到答案,青谷和李为三也找不到答案。

只有一个人能找到。

秦婉看向眉姨,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眉姨,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多谢你。”

眉姨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就这些么?你这是......要走了么?”

秦婉点了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眉姨急急起身,从妆奁盒里取了什么,快步走了回来。

秦婉低头一看,竟是厚厚一叠银票,和一只燕春楼花魁的发簪。

“玲珑,如今你一个人在外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当初你给我的那盒首饰,我都换成银票了,你好生拿着。”

眉姨将那叠银票按在她手里,不等她回答,又急急将发簪也塞了过去:“这是花魁的发簪,无论你走到哪里,燕春楼花魁的位置,都给你留着。”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递了回去。可眉姨却像铁了心一般,一遍一遍塞了回来。

秦婉推辞不过,又怕拂了眉姨一片好心,只好收了那些银票,却将发簪还了回去。“眉姨,待陈宠休养好,便将这发簪给她吧,她本就是这个位置的。”

说完,不等眉姨继续推让,秦婉便起身告别。眉姨见拗不过她,也只好叹了口气,目送她离开了。

******

秦婉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顾不上跟别人打招呼,径直便去了书房。可刚到门口,她就止住了脚步。

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他身旁坐着苏泽,不住地唉声叹气。

看这两人的模样,似乎正在商量要事。

秦婉虽然借住侯府,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她不能听的,便悄悄转身,准备等两人谈完再来。

可苏泽已经看到了她,热情招呼道:“玲珑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秦婉顿住脚步,犹豫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抬起眼来看她,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秦婉感觉沈羡之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苏泽便已经迎了上来。

“玲珑姑娘,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份卷宗,羡之说你应当感兴趣。”

“我么?”秦婉有些意外,低头看向苏泽递过来的卷宗,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卷宗上明晃晃写着“工部”二字,显然是工部的内部材料。这些东西,给她一个外人看,真的合适么?

大概是看出了秦婉的犹豫,苏泽又补充道:“放心吧,你如今是侯府的人,看一看不打紧的。退一万步讲,万一真有什么事,羡之也会给你兜着,你就大胆看吧。”

秦婉听见这话,询问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不闲不淡道:“这也是藏书阁的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算陌生。”

秦婉已经习惯了沈羡之正话反说、好话也反说的方式,此时听见这话,只当这是同意的意思,终于看了下去。

出乎她的意料,苏泽递给她的,正是五年前淳县修堤的提案。

“也不知道你们在漕帮听到了什么,羡之一回来,便让我把这提案找了出来。你看看,有什么想知道的?”

“想知道就能问么?”秦婉有些意外于苏泽的热心,“什么都行?”

“对啊。”苏泽点了点头,“羡之说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便尽管说。”

秦婉默了默,看了眼正斜靠着打量她的沈羡之,心下微微动了动。

沈羡之为何突然如此帮她?

可这机会难得,她生怕苏泽变卦,顾不上深究便开口问道:

“淳县的河堤,一直没修好么?”

“是啊。”苏泽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是看了文书才发现,这个工程拖了好些年,钱投进去不少,却一直没修起来。”

秦婉听到这话,心下又更确认了几分。

朝廷投了钱,事却没办成,十有八九是中间有人动了手脚。

“当年监工的人是谁?”

“这个啊。”苏泽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婉一眼,“这人你认得,猜猜看。”

“我认得?”秦婉诧异地看向苏泽。朝中之人她认得的不多,除了沈羡之和苏泽,便是已经入狱的丁诚。

可当年的丁诚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绝没有资格当上监工。

那还能有谁?

秦婉疑惑地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赵鸿善?”秦婉愕然道,“当年负责修建淳县河堤之人,便是赵鸿善?”

“我说吧,玲珑姑娘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得到。”苏泽有些得意地看了沈羡之一眼。

秦婉没理会他的调侃,皱眉思索起来。

五年前,丁诚参与了当年金发塔的修建,赵鸿善则监工了淳县河堤;

金发塔没建成,河堤也没修完。明明都是举国震惊的大事,两人却都平安无事,反而官运亨通。

五年后,金发塔要重新修建,这两人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今丁诚已经落马,是不是意味着,下一个该被清算的,便是赵鸿善了?

秦婉越来越觉得,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将这些尘封的往事,一件件都牵扯了出来。

她看向沈羡之,忽然想起他先前说过的那句话。

“既然要灭鼠,便索性将这一锅老鼠,全部端个干净。”

第34章 拭目以待

赵府。

赵鸿善站在窗前,双手负于身后,静听门外的动静。

很快,有下人匆匆跑了进来,躬着身子回报道:“大人,人已经找到了。”

“人呢?”

“先去了漕帮,又去了燕春楼。看之后的路线,应该是回了侯府。”

赵鸿善脸色阴冷,眼神透露出凶光。

自从丁诚入狱之后,他便很少出现在人前。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为了反思。

当时情况太急,他来不及甄别。如今仔细想想,丁诚之事颇有蹊跷,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沈羡之城府极深,难道仅仅会因为一个燕春楼花魁,就对丁诚下手么?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丁诚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而他更深的目的,当然是丁诚背后的人。

但侯府戒备森严,沈羡之又是个极为小心之人,想派人跟踪他的动向,简直比登天还难。于是赵鸿善就想了另外一招——

不盯沈羡之,而是盯着那花魁。

可自从丁诚出事之后,那花魁也不见了。他派人在燕春楼附近盯梢了很多天,今日终于有了眉目。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人,原来竟躲去了侯府。可沈羡之一向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对一个花魁如此体贴?

“打听到了么,她去漕帮干什么?”

“回......回大人,还没有。漕帮那些人凶得很,我们的人跟不进去,也......也打听不到消息。”

“呵,一个漕帮,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赵鸿善冷冷道。

漕帮那些人,他五年前就打过交道,虽然看着凶狠,本质上却只不过是一群认钱不认人的混混。也就丁诚那样的货色,会被他们吓得签字画押。

“大......大人,听说那玲珑待了有小半天,出门的时候,还是那张黑九亲自送出门的,面子大的很......”

“她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面子?”赵鸿善冷哼了一声,“不过是看在她背后那人的份上罢了。”

至于她背后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赵鸿善说着,心里冒出了一个阴狠的想法。

沈羡之先是拿掉丁诚,再是找上漕帮,这一系列的动作,明显都跟工部有关。而眼下工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显然是修建金发塔。

他这么处心积虑,无非是想查当年金发塔的案子。

即如此,不如就送他一程。

他不是要查么?就让他跟那个花魁,一起查个够。

******

天刚蒙蒙亮,侯府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秦婉习惯了早起,此时正轻声向门外走去,准备趁着众人还未醒,出门打探消息。

突然,侯府的大门悄悄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迅速关上了门。

秦婉心下一凛,立刻藏身到角落的阴影处。

那人影没有停留,直奔向沈羡之的书房,似乎很着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