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奇怪,你一向不是都骑马的么?怎么今天坐车了?”

冯千钧:“因为我不想弄乱了头发。”

陈星:“为什么?”

冯千钧:“别问了,都是心酸事。”

车过长康北路,沿着昨夜项述与陈星归来的大街摇摇晃晃前往。冯千钧又说:“昨夜究竟是什么人,暗夜袭击了你们?几个人?我们所掌握的消息实在有限,当事者唯独你们俩。”

项述几乎是贴着陈星的脸,冷淡答道:“不知道,一个人。”

冯千钧又问:“巡城军赶来时,已剩我家车夫尸身,为何不缠斗片刻,等待增援?”

冯千钧知道以项述这等身份,决计不会动手去杀一个车夫,几乎可以肯定是两人在离开松柏居后遇袭了。

“等巡城军?”项述冷淡地说,“让他们也一起在街上丢了性命么?”

陈星心道原来是这样,昨夜突然逃跑,是不想害死巡城的兵士么?

冯千钧满脸疑惑,又看陈星,陈星寻思良久,解释道:“袭击我们的,是个妖怪。”

“又有妖怪?”冯千钧茫然道,“你怎么走到哪儿,哪儿就有妖怪?”

“你以为我想的吗?”陈星无奈道,“而且这因果也颠倒了吧!”

项述开口说:“传你进宫,为的是另一件事,现在去把地底下,最后一道库房的门打开。”

陈星:“!!!”

陈星今天上午刚朝项述提起过,项述便强硬地朝冯千钧提出要求,冯千钧马上说:“不行!我没有权利进去,而且我也进不去。”

项述说:“行,那么停车。”

陈星马上道:“你要做什么?”

陈星只以为项述要单枪匹马杀进去,一剑捅死冯千镒,再屠了松柏居满门,没想到项述却道:“这么说来,松柏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冯千钧:“……”

三人挤在一辆狭小的马车里,项述要起身,陈星赶紧挪到他身上,把他压住,坐在他怀里,打圆场道:“有话好说。”

项述:“冯家已有杀身之祸,尚扬扬得意而不自知,早死晚死皆是死。我不介意顺便送你们一家老小上路。”

冯千钧:“!!!”

冯千钧深吸一口气,陈星听得心惊,项述竟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一时马车内肃静,冯千钧一句话梗着,迟迟未说出口,最后带着点沮丧,叹道:“我不止一次,劝过我大哥。”

项述:“这与我没有关系,开库房门。”

冯千钧语气生硬地说:“否则呢?”

项述答道:“否则今夜孤王就调动禁军,将你冯家驱逐出长安。我忍你很久了,冯千钧。”

“别别,”陈星马上道,“别吵架,咱们一路上,好歹也是一起风餐露宿过的朋友,呃……冯大哥,我是真的需要……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你……对你而言,这把森罗万象……嗯……”

陈星看了眼冯千钧的随身佩刀,隐意不言而喻:一旦世间法力恢复,森罗刀成为法宝,掌握在冯千钧手里,好歹还能制约兄长冯千镒,至不济也能自保。

冯千钧自然明白陈星的暗示,寻思不语。

陈星知道项述不是在开玩笑,事实上只要自己朝拓跋焱提出要求,搜查松柏居,似乎也不难达到,只是不好朝苻坚交代而已。

项述位高权重,提前告诉冯千钧一声,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若冯家不担着别的事,被禁军搜查,还有说理的地方,眼下理亏就理亏在兄长正在图谋不轨,只要走错一步,兴许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冯千钧只得说道:“大哥断然不会同意,但行吧,我会另想办法,就当为了这把家传的森罗刀,希望法力恢复以后,能说服哥哥,让他明白我们冯家的职责。”

午时,冯千钧将陈星与项述请进了松柏居,出去一趟又回来了,解释道:“大掌柜每天午饭后,会午睡片刻,趁着这时候,我会去取来库房钥匙。”

项述面色如常,与陈星在松柏居用了午饭,冯千钧注视项述,笑道:“有意思,你也不怕我在饭菜里下毒。”

陈星说:“下毒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项述:“我不怕下毒。”

冯千钧:“……”

陈星诧异地看项述,心想你还百毒不侵吗?这体质倒是十分奇特。

冯千钧想了想,又说:“家兄自从嫂子过世以后,便性情大变,这些年里,执意要为我嫂子与两个侄儿报仇……”

项述:“这与我没有关系。”

冯千钧只得答道:“谋逆大罪乃是十恶之一,诸罪可赦,十恶不赦。我只能劝他,可劝不听,又有什么办法?”

项述沉默不答,陈星则心思忐忑,想朝冯千钧解释,他对冯家兄弟谋逆这件事,可是守口如瓶,但说多了又显得欲盖弥彰。末了,冯千钧又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是谁走漏了风声。”

陈星赶紧顺着解释道:“可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

冯千钧又陷入了思考中,及至过午时分,冯千钧轻手轻脚地起身,示意自己去拿钥匙,请两人稍等。他赤脚过走廊,来到大掌柜房外,不片刻,顺利拿到钥匙。

“只有三把钥匙。”冯千钧朝陈星出示,陈星坦然接过:“我就进去看看,保证不动你们的东西,出来时会让一切回归原位。”

冯千钧又径自去将库房护卫支开,项述与陈星在一旁等候,待得无人时,陈星便用钥匙打开库房门,自内往外,依旧严丝合缝地掩上。

光线一下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库房里,陈星手中发出了温润的白光,项述只袖手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下,依次过铜库、银库,进金库。

项述环顾四周,陈星解释道:“这个地方,就是三百年前,汉时驱魔司总署的遗址,咱们正站在他们的大厅中。”

项述:“驱魔司里,是否有过关于‘魃’复生的记载?”

“我不知道。”陈星答道,“传闻当年驱魔司解散之后,不少典籍在人间都随着岁月而流散了,华山我师父收集到了一些,还有更多的已不知所踪……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介意魃?”

项述依旧没有回答,来到最后一道秘门前,钥匙全用过了,中央只有一个罗盘。

“这叫鲁班轮,”陈星想了想,说,“我在师门中学过,是机关术的一种,昨夜冯千镒带我进来时,以为我对此一窍不通,其实听听声音,就能辨认出天干地支互嵌的开锁诀窍,师门里有不少箱子,都是用这种罗盘……”

“少废话。”项述按着陈星的脖子,把他按到罗盘前,“开锁。”

陈星:“……”

一时室内一片寂静,唯独罗盘旋转的声音,陈星回忆昨夜冯千镒的转动声,试着对上罗盘上所刻的天干地支方位。

“项述?”陈星问道,他手上的白光,只照亮了罗盘上的一小块地方。两人都隐身在黑暗里。

项述:“?”

陈星:“你明明叫述律空,为什么会说自己姓项?而且你为什么叫‘项述’,不叫‘项空’?”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项述漠然道。

陈星只觉得项述身上有太多的谜,他为何对“魃”如此在意,虽然隆中山内再次相遇时,项述对此的回答只是“多管闲事”,但其后看来,实在不像多管闲事的模样。就连追查村庄被魃屠杀的理由,也不太说得过去。

一瞬间,陈星停下了动作。

项述:“继续。”

陈星站直身体,想了想,说:“等等,项述,我有一个条件。”

“你敢和我提条件?”项述两手手指挟着陈星肩膀,陈星顿时就半身酸麻无力,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快放手!听我解释!”

“我感觉到门后有一股怨气。”陈星几乎可以肯定了,上一次进库房底部所感受到的不是错觉,确有其事,又道,“我怀疑这地底下有什么封印,虽然目前尚不知道为什么会与冯千镒牵扯到一起,很可能他也被这怨气影响……”

“少废话,说重点!”项述又道。

“驱魔司总署的地下密库……别动手!听完!”陈星说,“可能有什么封印在,这种东西靠单打独斗是解决不了的。”

项述答道:“可以,听你的。”

陈星又说:“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如何对付,但你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担任我的护法,最重要的,是守护我的安全,你必须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我,听我的话,才能应对危险。”

项述嘲讽道:“你不是自诩运气一向很好么?”

陈星又说:“我就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招惹你了,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项述:“你没有招惹我,我对你也没有意见。”

陈星:“那么我们来心平气和地谈谈,你当一下我的护法很难吗?只要你愿意,心灯的力量远远不止这个效果,在隆中山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它的作用。书上说了,驱魔师与护法,只有当彼此性命交托之时,法术才能发挥最强的力量。”

项述:“你在用这个要挟我?开门!”

陈星:“当然没有!我只是怕里头有什么难以对付的东西。”

项述沉默良久,陈星转头去看他时,项述终于道:“可以。”

“汪!汪!”

“哇啊!”陈星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回身时见冯千钧抱着一只小土狗:“咦?你怎么来了?”

冯千钧说:“它闻到我身上有你的气味,一路便跟着。”

那正是他们抵达长安时,陈星从路上捡来的,托给冯千钧养的狗儿,着实有几天没见了,小狗只朝着陈星欢快地摇着尾巴。

陈星抱了下它,摸摸它的脑袋,方才差点被吓得一颗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问道:“冯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冯千钧:“在你要求大单于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听你的话的时候。”

项述明显早就知道冯千钧进来了,冯千钧脚步声虽轻,却瞒不过项述这等高手,陈星说:“我已经解开锁,这就开门了。”

陈星深吸一口气,将罗盘归位,里头传来“咔嚓”一声,锁被打开,接着上前推门。

门纹丝不动。

陈星:“……”

“一定是关闭太久了。”陈星侧过身,以肩膀抵在那石门上,用力往里推,说,“里头卡住了……”他使力时两脚在地上打滑,朝项述道:“护法!搭把手啊!”

项述提着陈星衣领,把他拎到一旁,伸出食中二指,勾住罗盘边上的一个开孔,朝侧一拉,轰隆隆声响,门朝左侧滑开。

陈星:“哦,原来是道滑门。”

内里出现了一个黑暗的空间。

陈星抬起手,心灯光芒充盈室内,朝深处照去。

那是一个窄小的黑暗空间,不过柴房见方,心灯的光芒一亮,室内顿时一览无余。那小狗就在门打开时,突然有点畏惧,转身跑了。

陈星发出一声喊,快步进去,只见小房间左边架子上摆满了杂乱的、断裂的竹简,右侧则摞着数十个匣子,中间有一上锁的铁柜。

“在地下埋得太久了。”陈星伸手从架子上取下竹简,眉头深锁道。

储物室内仅供三人站立,连转身都会互相碰上,冯千钧抬头打量四周,说:“这一定就是当年建造库房时,从地下挖出来的遗物。”

“看得见么?”项述说。

陈星懊悔地递给项述一根竹简,三百年的岁月,又被埋在地下许久,遭受流水冲蚀、砂泥覆盖,再也看不出字来。

“就差一步了,”陈星无可奈何道,“只差这一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