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煜也不再吃菜了,一个人默默地灌了三瓶酒,才笑得十分难看地看向易辉:“哥后来没回去找你,你恨不恨我?”

易辉怔怔地回视他,好半晌才闷闷地道:“起先恨,后来又遇到你了,就不恨了。”

“为什么?”

易辉闷闷地拿起一旁的酒瓶子,也喝了大半瓶才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哥。”

易煜的眼眶因为这句话,忽而就红了,孙母和孙韶一时间也被这氛围弄得鼻头微微发酸,说不出话来。

气氛沉默了好一会儿,易煜才低声地呢喃:“我也不想的……要不是、要不是……我一定会去接你出来的,就是再苦,我也会带着你的。但是……”

易煜苦笑,不再往下说,易辉神情微动,却不接话,孙母听着,只悠长地叹了口气。

孙韶直觉易煜没说清的话里一定藏着什么过往或者隐情,但是到了今天,这些过往或隐情,也只能变成故事,说多了,反而更难受。

他揉揉鼻子,大声道:“难得一家人团聚,虽然还有一周才过年,但我们这也算是提前过年了!一家团聚,开心快意就成,借机干一杯吧!”

众人附和,就连一向不沾酒的孙母,也端着纸杯子倒了一点,和众人干了一杯。

这夜过后,易煜又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这个消失是真的消失,孙韶和易辉连着打了几天电话,不是占线,就是一直没人接。

两人一度找到贺六那里,只是贺六这里能获得的消息也实在不多,只是,不管怎么说,当年也在江湖上飘过,多少还有点路子,打听到这段时间上面打黑力度很强,贺六说大概是近了年关的关系,往年都会这样,越近年关,上面各种肃清活动都会加大力度。

孙韶听了“打黑”两字,心里忽然一颤,不由想起自己上辈子时的事情,今年一过,明年在西南地区,会有一场有史以来最高强度的打黑运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拉下马了好几个声名在外的大人物,同时也双规了不少高位者。

这场活动下来,曾经一度还被当成一种新型模式在全国推广,h市与西南地区就算不是紧邻着的,隔得也不远了,这场活动……

想到这,孙韶强忍着自己心里不好的感觉,自我安慰着自己,同时,眉头紧蹙,十分想找个时机,最好能将这消息透露给易煜。

于是,在联系不上易煜的这几天,孙韶反而显得比易辉更忧心匆匆,使得易辉还要反过来不断安慰他,每每这时,看着易辉的脸,孙韶心里便一阵阵地感到难受。想起那晚,易辉说给易煜的那句话“你是我哥”,只一句话,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在里面了。

易煜是易辉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易煜不能在这场肃清活动里安然退身,最难受的,应该是易辉吧。

想到这儿,孙韶便狠狠抱住易辉的脑袋,催眠一样告诉他,自己会永远陪着他,看到孙韶这翻唱的样子,易辉的安慰也变得苍白了,心里只要一想到易煜,也是时刻焦灼的感觉。

如此过了几天,就像易煜忽然消失一样,他又忽然出现了,带着他的一帮小弟们,驼了一堆东西,说是年礼,送到了易辉的小公寓门口。

随后,易煜遣散了自己的小弟们,笑吟吟地走进屋子里:“回来过年。”

孙韶和易辉都有些呆愣,倒是孙母率先反应过来,一边责备他上次不告而别,一边又说他真铺张浪费,顺便问他这次能呆几天。

“三五天吧,过年嘛……哪行哪业都要消停几天,给大家过个安生年的。”易煜说得含糊,孙母心里有数,有心想劝,但又知道口头上的话说什么都苍白,最后只在心里悄悄叹气,面上热络着招呼易辉和孙韶把东西收拾进去,然后把客房赶紧收出来。

“幸好前几天扫尘,我把被子都晒了,不然这被子睡了可不舒服……”孙母习惯性絮絮叨叨。

孙韶和易辉被她指得团团转,易煜瘫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脸上含笑,眼中宁静,忽然,他朝着孙母喊了一声:“妈!”

孙母怔了一下,随即跑过去,看着他应道,“哎!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易煜笑着摇头,又静静地看着三人,不再说话。

孙韶一边和易辉来来回回的从门口搬东西,一边瞄易煜。不由觉得这场景,就像远在外地工作的大哥回家过年,母亲心疼哥哥,自己围着哥哥转,然后将两个小儿子使得团团转。

第八十四章

这个年节大概是近二十年来,易辉和易煜过得最舒坦最合心意的一个年了,身边除了彼此之外,还有孙母这位母亲和孙韶这个弟弟/爱人,尤其是易煜,虽然说今天的位子好像在外面也有几分风光,但是在孙韶他们看来,实际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干活。

终于,这易煜不但能和易辉正儿八经坐下来在一个桌子上吃上几顿团圆饭,还能整天整天地坐在一起,平平静静地与他聊天说地,孙母时不时地会看到一些事情,回家与几个孩子絮叨两句。

孙韶则常常捧着个碗在家里一边吃一边转悠,依照孙韶自己的说法,那就是过年得养他个几斤膘才对得起自己,不然一开年,不但他自己要忙,易辉也估计忙得没空去定时定点投喂他了。

听到这,易煜才好奇地往下一打听,怎么过完年,易辉就要忙到那种程度,随即,易辉将自己弄得野腾马饮食集团的事情说给他听。

结果,这一听,易煜就表现了极大的兴趣,连着几天拉着易辉在问这件事,最后还拍板要求,把贺六他们手里的几家店也并到易辉的这个集团名下。然后,他再抽点钱一道塞进这个集团里,易煜原话是:“既然做,就要做大的。三年内名声要出去,五年内牌子要起来!”

易辉看易煜眼神灼灼的样子,不由失神,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看到这样易煜了,最终便也点头默许了易煜的想法。

倒是局外人孙韶听了易煜对野腾马未来走向的种种畅谈,反而心里若有所思,依照孙韶后世的记忆来看,易煜的想法才是野腾马未来会走的道路。

但是易煜现在所说的种种,在孙韶听来觉得亲切耳熟,但是不管是对野腾马还是对易辉来说,都是一堆畅想,想要将这些变成以后野腾马会走的道路,必须是易煜真的进入野腾马主持大局。

私心里来说,孙韶十分希望看到这样局面,先不说易辉本身确实不是个强势的领导者,除了做菜外,对于管理上面,大部分时候都是放羊吃草,然后高薪养人的政策。只要一想,如果野腾马最后真的是由易煜发展起来,起码说明……易煜最后应该会没事儿。

想到这儿,孙韶不由觉得有些暴躁,因为这年节都过了一多半了,眼看着易煜再呆几天肯定就要走了,但是关于明年下半年会席卷全国的大型打黑肃清活动,他还没有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告知易煜。

一方面,是孙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还未发生的事情,不引起任何怀疑地透露给易煜,让他提前做点准备和防范;另一方面,也是易煜这两天见天儿拉着易辉说野腾马的事情,他压根儿找不到时机单独和易煜说上会儿话。

如此又过了两天,在年初五的晚饭上,众人正像前面几天一样,一边听孙母说着小区里各家各户的一些小八卦,一边和和美美地吃着易辉掌厨的大餐,易煜忽然就插嘴说了一句他明天要走的话。

桌子上立即沉默了下来,最后还是孙母这块老姜够辣,顺着易煜的话说了几句关心话,好似她完全不知道易煜说得走,以及易煜是做什么的,就跟真的送大儿子出远门去工作一样。

孙韶听着心里不禁一阵酸,再看易辉的时候,却发现易辉脸上异常平静,像是早知道这事儿了一样。

孙韶看了,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同时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于是晚上趁着易辉洗澡的功夫,摸到了易煜的房间门口,敲门走了进去。

易煜正坐在床上出神,看到孙韶进来,调侃地笑道:“怎么?知道我明天要走,舍不得啊?”

孙韶看着易煜认真地点点头,“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易煜看他这个样子,不由也跟着收敛了些笑意,“替阿辉那愣小子来做说客的?”

孙韶点头又摇头,“不是,易辉那边,他还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易煜愣了一下,“那你……”

孙韶看了看身后的房门,跑过去将门给掩了一下,然后快速而轻声地问道:“大哥,你现在……真的不能脱身了吗?”

易煜失笑,“还说不是做说客的?”

转而,他掏出一根烟叼上,也不点燃,就咬在嘴里,看着孙韶道:“你说呢?”

孙韶苦笑地看着他,“我哪知道啊?我要知道,还问你干什么呀?”

易煜又掏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里玩着,“这么跟你说吧,你们上学的时候不是都学过那什么……能量守恒还是什么的,这世上其实很多事都是这个道理,要走当然行,但是这么多年……债太多了,代价太大,我出不起了。”

易煜看孙韶还想问到底什么代价的样子,便截断他问话,接着道:“这就跟你去赌场赌博,赌赢了一场大的,赚的金银满钵,但整个赌场除了你,所有的人都对你虎视眈眈的。这个时候,你能怎么办?而尤其,你还不是一个人进得这家赌场,你带着你的家人朋友一起进来的,你不可能带着这笔横财一走了之。”

“但是,想舍了这笔横财吧,你又能舍给谁?舍给赌场,那那些眼红你的其他赌棍呢?分给那些赌棍,那被你赢走这么多钱的赌场呢?所以,你只能坐在那里,接着往下赌……直到……”

易煜停顿了一下,声音忽而变得阴森而冷冽,“你赢了所有人的命,或者,你输了自己的命。”

孙韶听着,禁不住心里冒起无边的寒气,虽然易煜说得这个比喻,孙韶分辨不出来,到底和易煜现在的真实情况有几分类似,但是却也能听出来,易煜现在是走是留,早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他狠狠深呼吸了一口,然后道:“那,大哥,你回去之后,就要小心,有些东西,不能碰就千万别再碰了……最好……”

最好怎样,孙韶也说不出来,他看了那么多黑道电影电视剧的,到了今天,落到他的亲人身上,才知道再好的电影,也比不上生活的无奈。

“小勺!”易煜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谁跟你说了什么?”

孙韶在易煜的这种神色里不禁局促了一下,但是想想现在不说清楚以后会有的后果,孙韶便不知哪里冒出一股气势,心神一下定了下来,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含含糊糊地道:“不是谁特意跟我说的,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是经常跟演艺圈里的人接触嘛,有时候他们会有各个地方的小道消息,因为大哥你……所以有时候,遇到这方面的事情,我就不自觉地留心听了一点儿……”

易煜眼光放柔,伸手搙了一把孙韶的脑袋,悠悠叹道:“小勺……”

孙韶赶紧截了易煜的话茬,“大哥,我也就是将听到的一说,你自己留点心,可以先观摩着,如果事态和我说的有趋同的趋势,你就小心点,能做准备的,就做点准备……”

于是,不等易煜说什么,孙韶赶紧将全国可能会有一场大范围强力度的打黑肃清活动告知于易煜,但因为孙韶上辈子也不留心这些,所以对其中的各种情况,知道得实在是少。

翻来覆去,能说的,也只有他知道的一些了,他也只知道这场活动会从西南地区开始,而且上面不拉下几个巨头,是绝对不会停手,这场活动差不多会涉及不少人员一类的。

易煜起先听着,还觉得孙韶有些听风就是雨了,但是听到后来,虽然孙韶说得很宽泛,也没有点细节和实质性的指示,但是他作为泥潭里的人,还是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不由也重视了起来。

等孙韶说完,易煜已经一脸凝重,孙韶看他这样子,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能听进去就好,怕就怕易煜把他说得话当成一场笑谈,只要能听进去,多少做点防备和退路,再不济,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这是孙韶的想法。

之后,易煜一早走得时候,孙韶和易辉一再要求,不能再像年前那样,手机打不通,人又找不到了。易煜这次口头上倒是应得很爽快,孙韶和易辉心里一再怀疑,随后一周,孙韶和易辉轮着岗地偶尔不定时地给易煜打电话,十次里总有一半还是打不通的,心里无奈的同时,多少有些欣慰,起码还有一半是联系上了。

而孙韶更是多想了一层,说不定易煜已经发现了点什么苗头,做起准备去了,所以人忙了点,不可能时时刻刻等着他们夫夫俩打电话去查岗啊。

于是,年节随着易煜的离开,孙母工作室的开张,易辉的忙碌而结束了,孙韶也准备趁着还没开学,将年前肖统介绍来的那两个经纪人的事情给处理一下。

这天,孙韶在易辉的一家馆子里,约了肖统和那两个经纪人,同时要求他们将需要约歌的三个艺人都带过来。

孙韶因为是邀约的人,便搭着易辉的顺风车,早一个小时就到了,跟着易辉去厨房蹭了顿点心,就进了包厢,然后是一脸春风得意的肖统,可见他最近小日子应该很滋润。

果然,坐下几句话一聊,就知道,他趁着这个年节各地各种晚会,于幕后运作了一番,将五感和罗美玲的人气又给翻了一翻,最为直观的证明就是,现在连五感的出场费已经达到了宁晓宏的水平,虽然说一个团队的出场费才和一个宁晓宏一样,但是毕竟时日长短和圈内地位不同,五感能仅仅半年就到这里,宁晓宏知道的话,血大概都吐了三升不止了。

等了没一会儿,那两个经纪人带着自己的艺人也赶到了,双方再次互相介绍了一下,这次的重点是在孙韶和那三位艺人之间,三位艺人态度都挺好,其中两位倒都是熟面孔,电视网络上常见的,能不熟吗。另有一位年纪很轻的,则不熟了,看样子应该是刚出道的。

两个经纪人的态度还是和上次一样,阿谀为主,奉承为辅,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十分想搭上孙韶的这般顺丰车的。

孙韶也不跟他们摆谱,让人先上了点茶水和点心,就办起正事来了,让三个艺人轮番在他面前唱几句歌。

两个经纪人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跟这三人打过招呼,所以三人从进门看到孙韶,到孙韶要求他们唱歌,脸上都一直带笑,态度从表面上看着,倒都是很谦和的样子。

孙韶这边一开口,两个面熟的艺人中的女艺人就问道:“唱什么歌?”

孙韶微微一笑,“随便,想唱什么唱什么。”

三人怔了一下,还是那位刚刚开口的女艺人率先道:“那我先吧,大家见笑了。”

说着,便开口唱了起来,一边唱还一边悄悄打量孙韶的神色,只是她一整首都唱完了,孙韶也没做出任何表示,她不禁有些失望,坐了回去。

随后,两位面熟的艺人中的男艺人也客套了几句,然后挑了一首歌唱了起来,唱完后,孙韶终于微微蹙了下眉,但是还是什么表示都没有。

直到最后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时,她才支支吾吾地道:“我不如两位钱别,没出过专辑……也没唱过什么比较红的歌、我唱一首我家乡的歌,行不行?”

刚刚这男女两位熟面孔的艺人,唱得歌全部是他们曾经出过的专辑里十分红火的歌曲。

孙韶微笑地道,“我说了,想唱什么唱什么。”

小姑娘顿了顿,便也唱了起来,起先几句还有些打颤,但是进入状况后,整个人豁然有了一些鲜活的感觉,不若刚才开口时那种没有底气的样子,孙韶若有所思地瞄了她身后的经纪人一眼。

等到三人都唱完后,孙韶才道:“我写他和她的歌,至于她,恕我无能。”

被他指到的那个略有人气混了脸熟的女艺人脸色当场挂不住了,她的经纪人也立即上前打圆场,“邵先生……你看,kiki才是我手里现在的王牌,怎么反而……”

孙韶悠悠地道,“没办法,我写不了她能唱的歌。”

第八十五章

孙韶那句“写不了”一出,在座的几人脸上神色纷纷流转,就连一直不插话的肖统都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看他。

因为这近两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孙韶在他的生活与工作里几乎就扮演了一个全能的救难者角色,几乎每次他那里有点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过来跟孙韶侃一会儿,就基本有头绪有门路。

这两年满打满算,孙韶写了不过十来首歌,数量不多,但是这个质量却足够傲视圈内了,尤其是,孙韶这两年给五感和罗美玲写得歌,以及为圈内那位天王唱将写得歌。虽然有些外力经营得当的原因,但是撇开这些来看,也差不多能算得上首首都是精品了。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人的曲风完全是南辕北辙型的,就是这样,也从没听孙韶说过一句写不了啊!

可现在,孙韶居然以“写不了”为由拒绝这件事儿。肖统眼里透着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