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帮陈博涉。”

他实在没办法袖手旁观了。

虽然他知道应该保持中立,哪边都不应该帮,但真的到了事关生死的时刻,他便真的不能用什么同门之情来约束自己了。

他骗不了自己。他还是想着陈博涉,还是担心陈博涉,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博涉落到仇正的陷阱里面去……

对不起……对不起……

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对师弟的道歉,但真的只能是道歉而已。

若让他这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插手,他真的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内疚,也可能是因为觉得辜负了师父的教诲和多年的养育之恩。接下来的行动,他有些木然。

他出门,险些撞到了门框。去牵马,险些在马厩前面摔倒,连拽着马缰绳的手也是冰凉而颤抖的。

乐弘道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出声阻止,也没言语苛责,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

云霁牵着马准备离去的时候,对上了乐弘道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冰冷和失望的神情,大概是因为觉得教了这么多年的徒儿,最终还是没学会顺应天命,顺势而为,而感到失望了吧。

“师父……”云霁脚下一软,跪在了乐弘道人的脚边,磕了三个响头,再一次地作别。

“徒儿无用,这些年下山,唯一辅佐的主公,只得陈博涉一人。徒儿不懂什么叫做禽择良木而居,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徒儿只知道,若是陈博涉死了,徒儿会内疚一辈子。”

云霁一边说着,一边觉得内疚和惭愧,眼泪禁不住又涌了出来,溢满了眼眶,“徒儿辜负了同门情意,竟要去帮着陈博涉对付师弟,徒儿……徒儿……”

“唉……”乐弘道人叹了一口气,气得一甩手,“我不是气你与仇正那小子站在对立的立场,自古以来,师出同门,但在战场之上各司其主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这与同门不同门的没什么关系。只是对于你会对陈博涉那小子动了感情,而感到失望罢了。”

“……”云霁惊得抬起头来,“师父……你怎么……”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感情这种事情,多少还是能看出来的。”乐弘道人冷哼了一声,“你这么心心念念地想着,盼着,早已经超出了谋士对于主公的感情。”

“但想必你也知道,谋士最忌讳的便是感情用事。”

“我教你顺应天命,操纵人心。而操纵人心的前提,是你的心要是冷的,像石头一样。不会动心,不会动情,更不会喜欢上什么人,担心什么人。”

“现在你对他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这会影响到你的判断。”

“你明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卷入战争之中是最明智的,但你却做不到。”

“我教你诡道教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是没有学会啊……”

云霁听了,只能再在地上重重地磕头,“徒儿愚笨,终究无法做到心如磐石,也无法控制对陈博涉的感情。只知道,现在不在他身边陪着他的话,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徒儿也……”

乐弘道人伸手重重地在他的脑门儿上敲了一记,“你也什么?随他而去?为师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你这么轻易地随着什么人去送死的。”

“可是……可是……”云霁抽泣得几乎哽咽,“我……我……”喜欢他啊。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喜欢的到底是前世今生的哪一个,但就是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

明明知道不该也不能……不该罔顾君臣之礼,不能重蹈前世覆辙。不该打破主仆之界,不能放纵自己沉沦。

但就是喜欢上了。

上一世喜欢上了,这一世还是喜欢上了。

两世都踏入了同一条河流,然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罢了,罢了……”乐弘道人挥了挥手,背过身去,“要走要留,要生要死,都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师父……”云霁在地上最后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都有些发红发青了,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门,纵身策马,一路往东,疾驰而去。

——

云霁从另一条山道进入了霞之山中。

那条山道曲折艰险,却比从南边入山的道路,能更快地赶到山中一处易设埋伏的地点。

云霁一路上好几次险些掉下山崖,但好在他在新兵营中也算受过了严格的训练,所以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赶到埋伏地点的时候,两方军队在狭窄的山道上战成一团。

仇正布置的伏兵不算多,因为山崖陡峭,藏不了过多的士兵。这边陈博涉的精骑兵数量也不多,两方在人数上可以打个平手。

云霁看到山上腾起了一团团的尘土,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被滚下山崖,尘灰散尽之后发现是一块块的巨石和圆木。

仇正的军队正在从山上往下抛掷重物,半路狙击陈博涉率领的精骑兵。

而陈博涉的精骑兵正陷于狭窄的山道之中,山道二面都是高山,无处躲闪。

仇正这小子的行事风格,果然如他所料,伏击、陷阱、假情报……不会从正面交锋硬碰硬,而是用各种旁门左道的手段去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等等……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云霁发现那些重物投掷的方向,似乎不单单只是为了砸击陈博涉的士兵。

只见那些巨石和原木,被横架在了狭长的山道之上。

他是为了封堵住陈博涉撤回南方的退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肯定会有增兵!

果不其然,当通向南方的道路完全被封堵了之后,北边狭长的山道之中出现一支大军。仇正并没有将大批兵力调往翠泰岭,而是部署在了霞之山中,目的也是为了擒贼先擒王,要先捉陈博涉。

这回如果真的正面对战起来,仇正的兵力明显要胜过陈博涉的兵力。

怎么办?

难道只能看着陈博涉的军队陷入仇正的包围之中吗?

但云霁还没来得及细想,两方的军队便已经直接交锋了。

第81章 交锋

本来在山上抛掷重物的北方士兵们,此时全部都俯冲了下来,与陈博涉的南方兵在两山之间的狭长山道上直接交锋。虽然硬碰硬,一对一的单兵对抗之中,经陈博涉之手训练的南方士兵们,比北方宣国和桦国的士兵还要勇猛,一劈一刺都极其准确凶狠。但后方被堵截,没有退路,前方又有宣国的士兵在堵住了进路。

被围困在山谷之中的南方士兵们,已经能够看出对方在数量上的压倒,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连陈博涉的战马都仿佛受惊了似的,高高扬起了蹄。好在陈博涉很快调整了身形,顺势驱马向前一跃,连斩了在旁边围困他的两名骑兵。

“再给我挺一会儿!”陈博涉向副官传令,副官在混乱之中匆忙接令,却不知道怎样能继续向下传了。

因为人数的劣势,南方军的队伍被三面夹击的北方士兵们分割开来,成了三四个小的“飞地”,以至于军令根本传不出去。

眼见三面的包围不断被缩小,又面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北方士兵,副官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看来我们这次是要全军覆没!”

“再撑一会儿!”陈博涉又挥刀连斩了两名士兵,望了一眼邺城的方向。

——

云霁见陈博涉率领的南方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戗杀,被俘虏,又见几个士兵如蝗虫一般围在了陈博涉的身边。

他们仿佛不怕死也不怕被杀,一批一批地来,再一批一批地被斩,再一批一批地来。

怎么办?陈博涉那边的情况危在旦夕……

云霁顾不得细想便投入了战场之中,他从脚边的士兵的尸体上捡了弓和箭筒,朝着包围着陈博涉的北方士兵连射三支。

陈博涉顺着箭的方向看了过来,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欣喜,但随即又紧锁了眉头。

他看到自己了!

云霁止不住地一阵雀跃,纵身上马朝着陈博涉的方向冲过去,也不顾那边是交战最激烈的战区。

但还没等他冲到陈博涉身边,一匹战马横跃了过来,挡在了两条山道交汇的地方,挡住了他去向陈博涉的通路。

云霁不得不勒马抬头,看见马背上的人正一脸怒色地看着他。

“师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仇正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尽管两人是平视着的,但云霁却能感觉到那个目光是从他的上方射了过来。

“我……”云霁一时不知该作何辩解,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背叛了仇正选择去帮陈博涉,方才射死了仇正的士兵的三支箭,便是最好的证明。

“你那么抗拒我,果然是有原因的。”仇正的语气冰冷却压抑着愤怒。

他比在陇南山中的时候更长高了,似乎也壮实了一些。因为他是北蛮人,成年之后的体格说不定会比陈博涉还要魁梧。

云霁一瞬间有些恍惚,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跟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弟联系到一起。

“你心里想的,就是他吗?”仇正望了一眼交战的方向。

陈博涉率领的南方士兵由于被围堵而形成的“飞地”,正在被北方的士兵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即使是从这个旁观的位置看过去,也能看出南方士兵正在被歼灭着。

“他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的话,你的心里是不是就能有我了?”仇正扬起了手中的重戟,用戟的尖儿挑着云霁的下巴。

“你放开!”

云霁策马往前走了一步,那个戟尖儿便稍稍往他的脖子里面刺了一点,在他洁白的脖子上刺出了小窝。

“凭什么是他?”仇正的责令的声音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凭什么是他不是我?!我们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么?明明是我更早认识你,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不敢告诉你……因为你是那么纯洁,那么美好……我都不敢将我的这些龌龊的心思让你知道!但你竟然……”

他说到最后,面部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了。

——

凭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陈博涉而不是仇正?

云霁无法回答。

或许是前世的羁绊,或许是今生的纠缠,或许是不经意的回眸,或许是几次三番的擦肩……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没什么理由。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情深。

“你放开。”云霁的声音很坚决,他又往前进了一步。

重戟锋利的尖端刺进了他的皮肤,血从刺破了的地方涌了上来,一滴一滴地挂在了铁器上。

“你要是不放开,就在这里杀了我。”

云霁扬手准备要在马后加一鞭,如果这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得令便会跃起四蹄向前冲过去,那么云霁架在仇正戟尖儿上的喉咙便会直接被捅穿。

一响鞭之下,仇正还是让步了,火速收回了手。

云霁的马从仇正身边奔驰而过,朝着陈博涉的方向飞奔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