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女公子最近何来的这种毛病,专爱挖人私密,就连自己父母的私事也敢探听,公孙贵族世家,龌龊再多不过,事事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公子这毛病实在是……日后说不定会引来祸患。

生活在古代的雎不会知道现代人的八卦之魂。

雎想到这里,笑不出来了,赶紧拉来郑文,仔细教导。

郑文刚吃完饭,看见雎熟悉的神情,生怕又要被和尚念经,往常雎说教没有一刻钟是停不下来的,宽松恣意的表情顿时一收,眉头轻蹙,垂着眼帘:“雎,我想念阿母了。”

这句话杀伤力百分之百,她检验过数次,依旧效用巨大。

果然,雎不再说什么,面容也肃静下来,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下来,抚摸了几下郑文的发鬓,终只长叹一口气:“女公子,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是大女要出嫁了,以后到了夫家也不能如此恣意行事,容易招来祸患。”

郑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她现在的年纪在前世谈恋爱那叫早恋,是被明令禁止的,现如今干脆直接略过了恋爱,要谈婚论嫁了,真是一言难尽。于是,她只能嗯嗯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雎看她这模样,估摸着又没放在心上,心想只能以后慢慢教导。

夜幕降临之前,雎安置好郑文后,拿着一个小包裹出去了一趟,大约半个时辰才从外面回来。

郑文知道雎去了何处于是没睡,听见外面的关门声赶紧跑了出来:“雎,你回来了?”

“女公子怎么还没歇息?”

郑文说:“睡不着。”她看雎神色不好,直接询问道:“阿苓她阿父情况不好么?”

雎点点头:“腰腹处一大块肉都被咬了下来,听疾医说身上还有几处骨折伤,估计熬不过两三天了。”

郑文听到这句话,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提到兄弟姊妹面带微笑的小姑娘,心情也忍不住沉郁下来。

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只轻轻地说了一句:“雎,你这几天常去看看他们吧,能帮着就尽量帮着。”然后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雎看着郑文离去的背影,心想,女公子和先夫人一样也是位心善的人呢。

郑文回到屋子确实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床帐,双目无神,陷入了沉思。

今天雎虽然及时停住了话头,可她还是得到了一个消息,这具身体的母亲身份果然尊贵,是一个诸侯国的王姬,怪不得雎谈论起先夫人时总是神情骄傲,听雎说,这位夫人的容颜还不差,一个有着美貌的王姬怎么也不会嫁给一位小官。

郑文心想,自古以来女高嫁男低娶,原身的父亲地位应该也不低,这也算是近来的一个好消息吧,至少自己不会被饿死冻死。不过,原身父母身份再高,她如果一直呆在这个庄子里的话,下场也不会太好,所以还是得回去才行,要不然一切好处都无法变现,说不定还会被无知无觉地安排了自己的下半生。

毕竟那位不受雎待见的继母应该也不是啥良善之人。

她想,得想个法子回去才行。

什么法子呢?

做梦?神灵仙灵?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格外看重神灵入梦之说。

在这样的想法中,郑文的思绪也跟着模糊起来。她似乎来到了一条街上,人声鼎沸,街道上小贩林立,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灯海,周围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她被人还裹挟着向前走动,头上的帏帽也被撞落在地上,瞬间被踩踏地不成模样。

在一片恍惚中,她听到了一道声音,清越中带着疏淡。

下意识地回过头,就看见在一盏花灯下站着一位郎君,身姿挺拔,一身锦袍,明灭的光线模糊了所有,灯光摇曳下,只能看见对方精致的下颌骨,他身边的人似乎发现了郑文的视线,对着郎君说了一句话,对方看了过来,霎那间,郑文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一双狭长而疏冷的丹凤眼刻画在脑海中,像是生存在高山上的雪狐眼睛,一双眼眸微微上挑,疏离冷漠。她看不清青年的面目,但应该极为俊美,可郑文心中却觉得对方并不是一位亲和友善的人。

她正如此想着,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捂在她的唇上,死死的压住,她猝不及防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制住了,整个人被向后拖去。

这双手力气很大,应该属于一个青壮男人。

郑文脑海中思绪繁杂,各种猜想都冒了出来,她快速意识到自己如果被带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后就开始拼命的挣扎,不过和一个青壮年男人的力气相比,她的挣扎就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最后她的力气耗尽只能无力地看着前方,目光落在一处锦袍上时郑文忽然想到什么,她眼睛里又有了光彩,死死地对上那位郎君的眼睛,祈求他的救助。

但那位郎君看着这边的目光一直未曾有过任何变化,冷淡而疏离,如同在看一幅闹剧,好似神佛,不喜不悲。

他不会救她。

她意识到这点后心冷了下来,紧扣在身后男人手臂上的双手也因无力而垂了下来,在即将陷入黑暗中时,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些不切实际。

是雎。

雎在叫我。

郑文想,她在说什么呢?

“女公子,女公子,快点醒醒,你又做噩梦了。”

噩梦?对,这是在做梦。刚意识到这个,郑文就从梦境中脱离出来,一睁开眼,就对上雎担忧的眼神。

第3章 脸白人似玉

郑文勉强微笑一下,眼中却还有从梦中醒来的惊惧色:“雎,我没事。”

雎却无法放下心,一连几天皆做噩梦,她认为女公子肯定是被脏东西给缠住了。

这个时代的人崇奢尚巫,巫风盛行。伺候郑文用了膳食,雎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进城去去医坊请巫医来为她治病,郑文不可置否,她并不认为这年头的巫医真有通鬼神之能,只是人们的心理作用在作祟而已。

等雎离开,郑文思索起昨日做的那个梦,与前几日千篇一律的火海并不相同,这次地地点是一条街道上,繁灯做景,似乎是在庆祝什么节日,不过等她仔细去回忆梦境诸事,又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过来时冷淡地让人心寒。

郑文拍拍脑袋,叹了一口气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向天空。

心中长叹。自己这是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下午时分,雎只身一人携带风霜从外面赶了回来,神情苦闷,看样子没有请到巫医。

郑文在前世便有所耳闻,古代医生稀有,且诊费昂贵。曾有一位老中医先生说过:农村患者,非到危及生命,不敢言医。一皮病就成九死一生之局,因不厦救治而死者,屡见不鲜,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听雎说,这个朝代设有医坊,专门为普通人看病,不过因为医坊中医生人少,看病的贫苦人民又多,供求关系一向紧张。

所以她也不感觉惊讶,只温声说道:“雎,我并没有大事,感觉身体比前几日躺在床榻上时爽利许多,想来已经大好,你不必如此担忧。”

雎这才面上带了些笑容,眉间却依旧轻蹙着,似有愁意。

两人说着话,门口传来声音,一位仆人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阿苓。

小姑娘被冻得皮肤发紫,眼睛红肿一圈,比昨日见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就连身体都仿佛单薄了一些。

雎看清对方的脸色后才对奴仆私自领人进门这逾越的行为没有训斥,让一旁的奴仆下去后温声询问阿苓有什么事情。

阿苓没说话,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看了一眼郑文。

面前这位贵女今日身上披着一件狐裘,越发显得面容如玉,高不可攀,只静静地看着她就让人心里窘迫,生出亵渎之感。

不过想起家中躺在床榻上几乎没了声息的阿父,昨夜哭了一夜的阿母,还有尚未学会走路的阿弟和年幼的妹妹们,阿苓的心又坚定下来,她双手捏住破旧的袖口,突然就跪在了地上:“阿苓愿服侍女公子,请女公子救我阿翁一命。”

郑文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阿苓上门是为了自卖为奴身。

而跪在地上的阿苓等了好一会儿未听见郑文的声音,忍不住紧张起来,把头垂地更加厉害,单薄的身躯几乎要贴在地面上,背脊微微颤抖起来。

一旁的雎目光落在阿苓的背脊上,忍不住说了一句:“阿苓,就算你卖身给我们家女公子,可你阿翁伤势太重,我们并非疾医,恐是无能为力啊。”

阿苓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她说:“昨日那位疾医看了阿翁伤势,说是伤势太重他无能为力得去找城中医生一试,可我们家中钱财不够……”

原来是没钱。

是啊,郑文想到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东汉末年,豪强大量兼并土地导致农民流离失所,被迫破产卖身为奴,在古代史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如今阿苓他们这些农户也是依附在贵族身上生存,经年的徭役加上各种税赋让他们的家庭抗风险能力约等于无,如果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出现意外事故,一家破产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百,卖身为奴无疑是这些家庭寻求生存的一条路径。

可是郑文也并非纯善人。她眼帘半垂,看着地上不停哭泣的女孩,轻声道:“可是阿苓啊,你要我帮你,你可能说出什么必须要我买下你的理由?”

她接着说道:“如果我去人口市场,毫无疑问,我会买到更好的奴仆。”

阿苓觉得自己穷途末路,不禁哭声更大。她觉得这是女公子在委婉地拒绝她,并不愿意买下她。

卖身给郑文为奴其实是阿苓思索了一夜的决定。现在奴隶身份低下,贵族往往不把他们当人看,动辄打骂转手贩卖,日夜劳作,她昨天与郑文相处片刻,却也察觉出这位女公子是位友善之人,是她能找出的最好的主家人选。

郑文看着哭的好像陷入绝境的小姑娘不仅有点无奈,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心里轻叹一声,郑文目光落在对方暴露在外的手上,冬日里冻得不成模样,满是冻疮,心还是柔软了一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如果在她前世还在上小学呢。于是她慢慢凑到雎身旁,小声询问自己身上现如今有多少钱,是否有能力买下一个奴仆。

雎倒没多问,而是小幅度的点点头。一个奴婢也不过一万多钱,先夫人的嫁妆可是满数百辆马车,震惊镐京,广为流传,成为不少女子婚嫁时追求的目标,而这些嫁妆可全是留给女公子的。

郑文这才蹲下,雪白的狐裘层层叠叠的落在地上,像极了天空中的云彩,白的通透,她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声音轻柔:“好了,阿苓,别哭了,等下你和雎一起去趟城中,晚上就不回来了,明日去医坊请到疾医再回来吧。”

阿苓抬头,身体还在抖动,极致的哭泣让她回不了神,听见郑文的话也是蒙蒙的,只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鼻涕横流,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邋遢。

倒是雎看不下去,在旁边提醒了一句:“阿苓,女公子的意思是她答应了。”

阿苓听到这句话似乎反应过来,喜极而泣,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谢谢女公子,谢谢女公子,我以后一定尽力侍奉您。”

说完又连忙给郑文磕了几个头,额头都青了一大块,雎看着却面露满意,觉得这孩子不是个白眼狼还算知恩,给女公子当奴婢也算合格,对于他们这些大族来说,有时候奴仆的忠心比聪慧更为重要。

因为才回来又要出去,雎赶紧又叮嘱了郑文几句,让她有事吩咐表了,不要相信院中的其他人,雎私底下嘀咕了不少次怀疑自家女公子上次出走是有继母派人暗中挑拨,郑文听后也只能感叹果然不过在什么时候自家闺女自家人永远用闭着眼睛看的,天生带着美颜滤镜,那小姑娘哭哭闹闹想回家都不用继母挑拨好吗。

雎说完话和阿苓去她家一趟后就乘坐牛车去城中,先把卖身契写好,在宵禁之前到官府里把买卖奴隶的手续登记一下,也算是过户了。

郑文看着雎离去的身影却是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她今晚的汤药可以不用喝了。

结果晚上奴仆表了伺候着郑文用晚膳后,就用木盘子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熟悉的气息让郑文的身体忍不住僵住。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

“这是雎叮嘱女公子要喝的药,雎怕您忘了,特意嘱托奴来看着您饮下再离开。”

对上那双坚定的不懂退让的眼睛,郑文有道理怀疑自己不照做很有可能会被打小报告,只能欲哭无泪地一口闷下后赶紧又喝了一陶碗的温水,好一会儿才把喉咙里的那股苦涩味道给压下去。

表了看见郑文喝完药,才把干净见底的陶碗放在木托板上,让人端进来热水,伺候郑文洗漱。现在天气渐凉,郑文身体也才好,雎一向不让她沐浴怕她着凉,只让她用绢布简单地擦拭一下就好。

“女公子睡吧,奴就在隔壁,有事唤奴。”

郑文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在古代到了晚上就是一片黑暗,大多数人还有夜盲症,根本无法活动,油灯还是贵族人家才能使用的起,所以入了夜各家各户也只有盖着被子睡觉聊天这一项活动了。

一夜无梦,第二日郑文睡到隅中时辰才起,外面天光大亮,白雪映着窗棱,屋子里都是少有的明亮。

她还微微有些不太适应,这是来到这里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她大声地呼唤了一声:“雎?”

没人回复,过了一会儿有人揭开门帘子,表了走了进来:“女公子,雎现在不在家。”

郑文看了一眼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隅中。”隅中便是巳时,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九到十一点钟。

郑文这才皱眉:“雎还未回来么?”

表了摇头:“先前雎回来了一趟,看见女公子还在歇息,就和阿苓带着疾医直接去了阿苓家。”

郑文这才点点头。

表了察言观色道:“女公子这是要起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