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

在整个弄堂里,大家都听说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林家西洋表寄卖修理行的林老板,他的女儿跟人私奔了。

私奔的对象居然是个拉黄包车的脚夫。

简直是骇人听闻。

“侬晓得吧?那个脚夫样子好,嘴巴甜。”一个穿着旗袍的商铺老板娘感慨着说。

“唉!可怜了生养十六年的父母!”

……

林俏俏跟着谭乾,从莫都一路北上,奔赴谭乾的老家。

她就爱这个男人,一个从小受着西洋教育上着女子学校的女孩子,爱上了一个连报纸都读不下来大字不识一个的黄包车脚夫。

惊世骇俗,却义无反顾。

被父亲打了一巴掌以后,她就立刻决定,她要为了自己的爱情,出逃。

谭乾高大帅气,会唱民间的小曲儿,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会讲好听的笑话,更是会逗她笑。

她不想要沉闷抠门儿精于算计的本地男孩,她就想要自由和爱情。

所以,她逃了!

但是,他们这一路并不顺利!

先是在中转地遇到当街搜捕逃犯,然后又在出关之前,林俏俏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初孕的反应非常大,一度只吐不吃。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谭乾体贴地决定,就地休息。

林俏俏怀孕了,谭乾不能碰她。

但林俏俏发现,住了两天之后,谭乾回来的越来越晚,而他给自己的“去找止吐药”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

大城市的女孩子,虽然单纯,但有见识。

有一天,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悄悄隐入街道的人群,一直跟踪谭乾到了一条暗巷。

跟丢了。

旁边一个卖茶蛋的大娘好心提醒她:

“姑娘,这个里面女人不能去,这是男人鬼混的地方,快回去吧……”

林俏俏失魂落魄地,回到饭店,打开自己的箱子,果然发现自己的大洋都少了,镯子也不见了。

夜晚,谭乾回来,依然是给她带了饭,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林俏俏把饭菜一把打翻在地,大声质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要动自己的银钱?

谭乾一愣,但见事情败露,干脆不再伪装。

“你怀了孩子,又不能伺候我,我出去快活快活怎么了?哪个男人没有过几回?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至于那大洋,我怎么就不能拿了呢?那是你的嫁妆,你是我的人了。这钱就是老子的!”

林俏俏看着曾经憨厚体贴的男人,忽然脸一抹,成了另一个人。一时难以接受,失声痛哭。

而谭乾自从被发现以后,干脆更加变本加厉,甚至深夜不回。而林俏俏要求的立刻赶路,也被他拒绝,说是让她再休息几天。

他每天回来一次,只为拿钱。

他们在这个城市逗留了2个月,林俏俏一直在回莫都和跟谭乾走之间挣扎。

最后,自尊心让她怂了。

父母都是体面的生意人,如果她怀着孩子回去,他们必被千夫所指,受尽歧视!

就让她自生自灭听天由命吧。

这一天,林俏俏从家里带出来的所有钱,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消耗殆尽。

他们没钱了。

这一晚,谭乾没有出去。他静静地搂着林俏俏,安静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吃完饭,他又出去了。

傍晚时分,谭乾回来的时候,特意买了一只鸡给林俏俏补身体。

“这是我打工一天,赚来的钱。你吃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出发!”

林俏俏一阵感动,幻想着,他虽花心败家,但他还是爱自己的。

今晚的烧鸡格外的香,林俏俏吃饱喝足,就睡下了。

明天赶路,今晚要养足精神。

她并不知道 ,她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出逃,换来的是那动乱时代随处可见的抛弃。

早晨醒来时,她已经身处一个深宅大院之中,家中老妈子就有两个。

盯着她吃饭穿衣。

“老爷,她有着身孕呢!”老妈子说。

“妈的,这个谭乾,敢骗老子的钱!活腻了!”门外和老妈子说话的,是个老男人的声音。

“他急着去抽烟儿逛窑子,什么谎都是说的出来的。”

老男人沉思了半晌:“究竟长得如何?”

老妈子说道:

“非常标致,是个美人儿。”

老男人“嗯”了一声,“给她一碗红花,再养一养!一个月之后我再来。”

“是,老爷!”

……

林俏俏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这样一番对话。

她知道,她被谭乾给卖了。

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今天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她多么想念家中的父母啊?

林俏俏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要回家去,不管多难,她要回到家里去。

于是,她向大宅的主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地址,希望他可以帮忙送信回莫都,必有重谢。

“您放过我吧,来世我一报答您,求您了!”

这家的老爷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动了良家姑娘,于是答应了。

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月,终于在一个早晨,风尘仆仆的父母赶到了。父亲高高举起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给了这位老爷一大笔钱,一家人启程南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原以为人生可以回到从前的轨迹,原以为噩梦结束了。

忽然,在火车上,出现了一伙人,扭住林俏俏就走。

父母赶紧追上来,揪住这伙人,想要抢回自己的女儿。被狠狠甩翻在地。

一路穷追不舍,下了火车,追了很远。

“大哥,这两个老的要是跟回胡同里,麻烦大了。”

“在这儿弄死肯定不行。引到别处!”

林俏俏急切地大声哭嚎:

“你们别来!求你们!回莫都去!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她马上被塞了一块酸臭的布在嘴里。

这个味道1,这是黄包车脚夫的擦汗巾!

她对这个行业,实在是太熟悉了。

父母仍是一路追赶,甚至找来了警署的人。

然而,最后,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林俏俏亲眼看到。

父母被开枪射杀!

就在她的眼前。

一夜白头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从此与她天人永隔……

那一天,林俏俏粒米未进,极度悲伤。

她望着看守她的两个男人,声音冰冷刺骨:

“你们是脚夫还是窑子里的打手,派你们来抓我的,是谭乾吧?”